王繆上次就說要撮合徽妍與司馬楷,此番聚宴,她十分有熱情。


    “怎這般素淨?”黃昏將至,徽妍走到堂前,王繆看到她,很是不滿意,上下挑剔,“你那些金飾呢?還有衣裳,聚宴穿青白的作甚?”


    徽妍道:“我此來匆忙,並未帶許多。”


    “胡說。”王繆道,“前兩日你入宮明明就穿戴得甚為好看,快去換了,沒有便用我的!”說著,她把徽妍推了回去,還讓兩個侍婢去幫忙。


    徽妍無法,隻得再回去梳妝。


    今日司馬楷來聚宴,若在平時,徽妍定然十分高興,用不著王繆囑咐也會好好打扮一番。可不知為何,如今,她卻提不起半點勁頭。


    她坐在鏡前,由著侍女們在左右忙碌,定定看著銅鏡。


    裏麵的人也看著她,一臉迷茫。


    ……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歡朕麽?


    耳邊似乎又聽到了那日的話。


    ……你想好了麽?


    他的聲音,倏爾與舊日重疊。更久遠以前,那個少年說著相似的話,高傲而冷峻。


    “女君?”侍婢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徽妍回神。


    那侍婢手裏捧著匣子,裏麵盛著些首飾:“女君,是簪這玳瑁的還是這攢珠的?”


    徽妍看了看,想說玳瑁的,忽然又想起了清漪殿,她把皇帝壓在身下,拔出玳瑁笄……臉上忽然燒起來。


    “攢珠的。”徽妍忙道。


    侍婢應下,將珠釵小心簪入徽妍的發間。


    待得再回到堂上,王繆看看她,仍覺得不夠隆重,還想說什麽,周浚道,“罷了罷了,是徽妍嫁人還是你嫁人?我見這般甚好,你就莫再攪合了。”


    這時,家人來報,說司馬楷已到門前,眾人也沒空多說,連忙迎出去。


    司馬楷出現在門前時,穿的是一身玄色的衣裳。徽妍看著他,沒多久,就看到了他身後的兩個小童。


    見到徽妍,司馬楷露出訝異之色,微笑地與她見禮,“女君。”


    “府君。”徽妍還禮。


    司馬楷的一雙兒女都生得十分可人,長子叫司馬衍,小女兒叫司馬歆。司馬衍七歲,頗有幾分他父親的神采,行禮說話像個小大人;司馬歆則活潑多了,雖有些羞澀,卻很愛笑,見到徽妍,兩隻眼睛望著她,軟軟地說“拜見女君”。


    各自見了禮之後,王繆笑吟吟地與周浚往堂上走去,卻將來做客的司馬楷與徽妍留在身後。


    司馬楷並未見怪,看看徽妍,露出微笑。


    “前幾日,在下聽說徽妍女君回了弘農。”他對徽妍道。


    “正是。”徽妍道,“妾本回了弘農,可家中出了些事,又回到了長安。”


    “哦?”司馬楷問,“可有須得在下效勞之處?”


    徽妍又想到了皇帝,心底苦笑。“小事罷了,多謝府君。”她說。


    司馬楷看著她,也不多問,“若要在下相助,女君開口便是。”


    聽得這話,徽妍心底仍生起些暖意。


    “多謝府君。”她微微頷首。


    一頓飯吃得很是和樂。周浚與司馬楷都在官署中做事,談起官署中的趣事和一些共同識得的友人,滔滔不絕。其中,也包括皇帝。


    徽妍每每聽到他們說“陛下”,心就不覺地被牽了一下。


    不過他們說的都並不是什麽大事,都是說些朝廷中的瑣事,猜測猜測皇帝做的哪件事,用意如何。


    在所有人眼裏,皇帝似乎都是一個遠在天邊的人。他說話是金科玉律,做事是萬民之範,他活著人們的嘴裏,以及朝廷的詔諭裏。


    這是這兩天以來,她聽到的所有的關於皇帝的消息。


    徽妍覺得,自己那天在清漪殿遇到的,像個尋常青年一樣問她喜不喜歡自己的人,或許真的是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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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下,眾人用過膳,又閑聊一陣,司馬楷帶著孩子們告辭。


    王繆的女兒們與司馬家的兒女年齡差不多,玩在一處,有些依依不舍。王繆的二女兒周嫻將一隻草促織送給司馬歆,司馬歆拿在手裏,很是喜歡。


    “歆,”司馬楷道,“你將女君玩物拿走,她還有麽?”


    司馬歆聞言,猶豫地看向周嫻。


    周嫻笑嘻嘻道:“這是我徽妍姨母做的,你且拿去,姨母再給我做便是。”


    司馬歆聽得這般,立刻期盼地望向徽妍。


    徽妍莞爾:“小女君便拿去吧。”


    司馬歆又看向司馬楷,司馬楷應許了,這才放心收下來。


    眾人皆笑。


    “小女君甚可人。”王繆誇獎道,拿眼角瞅徽妍。


    司馬楷看著徽妍:“未想女君會做這等玩物,是在匈奴學的麽?”


    “不是,在弘農學的。”徽妍道。


    “哦?”


    徽妍道:“鄉邑中時日平淡,我見家仆的孩童都會,便學了來。”


    司馬楷莞爾:“原來如此。”


    送走了司馬楷一家,王繆忙將徽妍拉到一邊,問,“如何?”


    徽妍臉紅了紅:“什麽如何。”


    “嘖,自然是司馬府君!你看他多好,儀表堂堂,知情識趣,一雙兒女亦乖巧懂事。你姊夫前番都打聽過了,司馬府君為人甚端正,府中一個侍妾都沒有,也從未與誰拉扯不清。”說罷,用手肘戳了戳周浚,“你說句話,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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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周浚看看她,對徽妍道,“哦,是,司馬府君確是個正人君子!”停了停,麵露糾結之色道,“可惜有一雙兒女……”


    “勿多舌!”王繆不耐煩地打斷,繼續對徽妍道,“徽妍,這般好男子,翻遍長安也尋不出!”


    “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是正人君子?。”周浚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王繆不理他,拉著徽妍的手,“你可想好了,司馬府君這般翩翩君子,若錯過,便再也沒有了。”


    徽妍被她纏得無法,苦笑,“長姊,你怎不擔心,若我仍要采選如何是好?”


    王繆又“嘖”一聲:“陛下未說應許,也未說不應許不是?世事皆是命,若你仍要采選,躲不過便躲不過了。萬一躲過了,司馬府君便是良配。徽妍,你先告知我,你以為司馬府君如何?”


    徽妍猶豫了一下,道,“甚好。”


    “那便是了。”王繆笑眯眯,“此事且擱起,若你采選如果,便無後事;若不采選了,我與你姊夫便探探司馬府君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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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怕家中牽掛,徽妍從宮裏回來的第二日,就已經傳書家中,告知了皇帝的態度。不過為了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她沒有說皇帝的意圖,隻是說,他還沒有確切答複。


    三日後,徽妍回到弘農,家裏人都一副盡人事知天命的模樣。


    “陛下諸事操勞,見你已是恩典。”戚氏歎一聲,道,“萬民皆是人臣,陛下就算不許,亦是情理之中。”


    “徽妍,”陳氏有些緊張的問,“你陳情之時,陛下如何答話?麵色好麽?”


    徽妍回想著,不知如何回答,道,“陛下隻說朝廷會奉養母親。”


    戚氏麵上有些許寬慰,頷首,“陛下還是念你父親舊情。”


    “那……你不曾與他爭執吧?”陳氏又問。


    何止是爭……徽妍又想到她把皇帝撲倒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陣暴汗。


    “未曾。”她說。


    “徽妍是大人,你道在天子麵前她會那般不懂事麽?”王z笑道,“你和母親,都拿她當孩童。”


    眾人皆笑,氣氛輕鬆起來,也不再多問,張羅晚飯,為徽妍接風。


    在家中待了四五日之後,傳說中的采選終於來了。


    鄉邑中雖偏僻平靜,消息卻不閉塞。宮使到了哪家采選,未出一個時辰,王宅裏的人就知道了。


    “你還是快去縣邑中打聽打聽,徽妍在不在冊上。”陳氏耐不住性子,不住地催王z。


    王z卻是平靜,在堂上與王縈下棋,落下一字,緩緩道,“急甚,該來便會來,躲也躲不掉。”


    “z說的是,莫急。”戚氏道,“徽妍連陛下都見過了,還怕應付宮使麽?”


    陳氏見眾人皆如此,便也不說話了。


    徽妍坐在一旁,眼睛望著堂外。隻見天高雲淡,太陽豔豔。


    她一向自認處事鎮定,但最近,似乎不是這樣了。她時常會分神,便如現在,就連鳥雀降落在庭中,也能引得她注目,像那顆跳動不穩的心一樣,擾人煩亂。


    一家人坐在堂上,直到太陽西沉,也並沒有宮使登門。


    當家人來稟報,宮使探訪了離他們隻有三裏遠的一家農人剛剛離去之後,眾人這才露出驚異之色。


    “都回去了?你可都打聽對了?”戚氏緊問。


    “都回去了!”家人擦著汗,“小人親眼所見!”


    陳氏鬆一口氣,露出笑容,“天公保佑!方圓十裏,我們家最大,宮使怎會繞來此處而去訪一戶農人?想來定是徽妍不在冊上!”


    戚氏亦笑,卻催王z,“還坐著作甚,快去縣邑中打聽!”


    王z一愣,回過神來,忙道,“哦哦!是!”說罷,讓曹謙備車,小跑著出去。


    “徽妍,莫著急。”陳氏安慰徽妍道。


    徽妍看著她,扯扯唇角,隻覺手心竟起了一層汗膩。


    王z去得很快,才入夜,就回到家中。


    “此事確實!”他笑著走進來,“徽妍確不在冊中!”


    眾人歡呼,戚氏大大鬆一口氣,朝長安的方向拜了一拜,又拉著徽妍,幾乎喜極而泣,“幸好幸好!”


    王z讓人去取酒來,喝一杯慶賀。


    “二姊!”王縈亦是高興,抱著徽妍,“太好了!你不必入宮了!”


    徽妍亦笑,喜不自勝。隻覺自己多日來的彷徨無措,此時才算是放下。


    心仍一跳一跳的清晰,卻已經不是等待未知的不安。


    ……這便是你的意思。


    她望著堂外的夜色,黝而不濁,含著月光,恰如那雙注視過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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