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縈見眾人都看著自己,懵然,“為何都看我?”


    陳氏忙轉頭對戚氏道:“姑氏,縈剛滿十五,或許郡中不知,他們未必來看。”


    “怎不知!”戚氏皺眉,“你忘了,我去年就求了官府的媒人幫忙擇婿,縈的生辰都說得清清楚楚。宮中采選,哪次不是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宮使來到,見得容貌可選,便即用車載還回宮,由不得你不願!”


    “那……”


    “上次不是相了幾家,我等還未給信?快快再遣人去問,看他們定了人家不曾!若還獨著,選個過得去的就把縈定了!”戚氏道。


    陳氏和王z對視一眼,忙應了聲,與曹謙一道出去了。


    王縈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又看看戚氏,急得眼圈通紅,“母親,我……我不嫁那些人!”


    “由不得你。”戚氏揮揮手,“你不嫁他們,便要入宮!須得趁朝廷采選之令還未下來將你嫁走。”


    “母親,嫁他們,我寧可入宮!”王縈跺腳。


    “胡說什麽!”戚氏瞪她一眼,“你以為入宮是好玩的麽?進去的人,九成九都是當宮女!皇後、夫人自有家世好的人去做,別的妃嬪就算生個皇子也是一輩子受人欺壓!”


    戚氏說著,忽而眼睛紅了一下,“母親養你這麽大,就是為了讓你去受這個苦……”她轉開頭,哽咽起來。


    王縈沒想到戚氏會這樣,手足無措,怔怔說不出話來。


    “母親!”徽妍在一旁見狀,忙過去扶著她,安慰,“縈也是不知曉,母親莫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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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不甘……”戚氏吸了吸鼻子,舉袖拭了眼角,低低道,“想當年,我們家豈會為這般事憂心。若不是你父親出了事,縈也早就是何奉常家中的新婦了……”


    王縈被母親的話戳中心事,愣了一會,亦是眼淚汪汪。


    “母親……”她再也忍不住,撲在戚氏的懷裏大哭。


    看著抱頭垂淚的母女二人,徽妍亦是心酸,摟著她們,默默不語。


    ************************


    皇帝與大臣們議罷了事,才散了,內侍說,宗正求見。


    得了宣召之後,宗正劉奎滿麵笑容地走入殿內,向皇帝一禮,“陛下,遵陛下之意,臣等已將采選名冊擬好,請陛下過目。”說罷,讓內侍將一摞簡牘呈上。


    皇帝正在看奏章,瞅了瞅那些簡牘。


    “宗正辛苦。”他說,“待采選之家,都在裏麵了麽?”


    “都在裏麵了。”劉奎道,停了停,補充麽,“陛下,尚書已將采選詔書擬好,還請陛下……”


    皇帝頷首:“朕知曉了,宗正下去吧。”


    劉奎不再多言,行個禮,退出殿外。


    尚書許嵩正在殿外等著,見劉奎出來,一臉詢問之色。劉奎看了看他,搖搖頭,苦笑,“陛下還未答複。”


    許嵩了然,亦苦笑。


    他做了兩朝尚書,采選之事,並不陌生。先帝曾采選三次,他經手兩次。每次采選都是皇帝下令,尚書擬詔,然後派內官往鄉間采選即可。而此番,卻是格外麻煩。


    皇帝繼位之後,久久沒有采選,在大臣們苦勸之下方才同意采選。


    這也就罷了。


    皇帝同意采選之後,太卜定了吉日,許嵩這裏剛剛擬了詔要發出去,皇帝忽然又說,且等一等,讓宗正先將待選的名冊交與他過目。


    司隸的良家,確有記錄,但都在各郡縣官府之中。往常,內官們到了各地,由當地官吏呈上名冊,徑自去各家拜訪便是,從來不必先收羅名冊。但既然皇帝吩咐,眾人也隻有照辦,忙碌一番之後,終於將名冊呈了來。可采選的日子,又推後了幾日,太卜那邊又要重新貞問……這事連許嵩自己也想不明白,這位皇帝比起先帝,雷厲風行,最惡繁文縟節,作為尚書,他一直是很讚賞的。可為何單單采選這事,要弄得這般麻煩,總讓人覺得他猶豫不決?


    劉奎也納悶。


    自己這個宗正,是跟皇帝一起上任的。他知道皇帝讓他當宗正,是看他為人踏實,而當了宗正之後,他也一直想好好做些事,所以,敦促皇帝采選立嗣,他十分有熱情。但皇帝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好不容易讓他答應了,又這個要求那個要求,讓人摸不著頭腦。


    采選不好麽?當然好啊。司隸之中的女子,溫柔可愛,選的又都是良家子,幾百上千個伺候著自己,誰不喜歡?那……皇帝究竟在想什麽?


    正揣著一肚子心思,忽然,內侍小跑著追來,說皇帝召他回去。


    劉奎訝然,忙與許嵩行禮作別,匆匆往回走。


    “宗正,這冊中都收了些什麽?”皇帝晃了晃手中的簡冊,麵色不豫,“一個弘農郡,就這百十人?”


    劉奎聽得這話,詫異不已,忙道,“陛下,臣等在京畿諸郡中閱視,凡十三以上二十以下良家子,容貌端麗而未嫁者,皆載還後宮。弘農郡雖不過百十人,品貌皆是上乘,陛下……”


    “二十以下?”皇帝冷冷道,“朕堂堂天子,隻配得二十以下的麽?”


    劉奎愕然:“陛下之意……”


    “換了。”皇帝道,“下限提至十八,上限提至二十五。”


    劉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咽了咽喉嚨,道,“陛下,十八至二十五歲,這般年紀還未出嫁的良家子,那不是嫁不出去了麽……”


    “嫁不出去又如何。”皇帝將簡冊丟在案上,“你以為朕不知?每每有采選風聲出來,民間便多嫁娶之事,為何?乃是許多人家不願女兒入宮,寧可將就些也要將女兒先嫁了,好好的喜事,弄得怨聲載道。”


    “可這歲數也太大了……”


    “朕也不小了。”皇帝淡淡道,“嫁不出去,正好來宮中做事。身為天子,當為民分憂,去吧。”


    宗正語塞,見皇帝一臉堅定,麵色複雜地行了禮,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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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采選,被擱置了一段日子的王縈婚事又被重新提起,一連兩日,又是派人詢問又是權衡利弊,忙得熱火朝天。


    事關重大,連王繆也匆匆從長安趕了過來,與家人一起商量。


    “吳家不好,雖富裕,那家的夫人我卻見過,甚是不好相與。縈得了這麽個姑氏,豈不要受欺負!”


    “那韓家更不好了,夫婦二人都是勢利的,除了幾分利,什麽也看不上眼。 ”


    “我看馮家不錯,家底好,脾氣也好。”


    “馮家連個吏都沒出過,怎配得上縈?”


    “那李家呢?家產與這邊相當,也做過官,夫婦二人見過縈,都挺喜歡。”


    “可他家公子……”陳氏瞅了一眼門外,小聲道,“嘴邊有一顆大黑痣,縈肯定不喜歡!”


    眾人說了一輪,選了又選,終是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定不下來。


    戚氏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兩天下來,頭疼得臥床。


    她看著徽妍和王縈,長長歎口氣,“選個婿嫁個人,怎這般麻煩,你們一大一小,母親這心也不知何時能操到頭……”


    徽妍和王縈相覷,皆是苦笑,各不說話。


    王繆看了看她們,一狠心,道,“這麽拖著亦是害人,我看這般,馮家、李家、張家,雖各有缺憾,大致卻是過得去。做三根簽,讓縈來拈,抽中誰便定了誰。”


    眾人聽了,都覺得這般也好。


    王縈卻麵色變了變,立刻道,“我不抽!”


    “抽不抽由不得你。”王繆虎起臉,“你自己也無主意,莫非拖到宮使來了,接你進宮一輩子做宮人?”


    王縈眼圈又一紅,委屈地大顆大顆掉眼淚。


    徽妍看看她,道,“你若不願,就這麽辦。三根簽,你說哪根,我替你抽。”


    王縈知道自己已無退路,哭著說,“這些人,爾等當時也不滿意啊……”


    陳氏歎氣:“此一時彼一時,縈,你看姑氏都臥病了,你莫非還要她操心麽?”


    王縈不說話,倚在徽妍的肩上低低抽泣。


    徽妍亦知此事實在為難,正想說些寬慰的話,王z卻從外麵進來。


    “你這是從何處回來?”陳氏見他風塵仆仆,忙起身相迎。


    “陝邑。”王z拿起案上的一杯水,灌下,來不及擦幹嘴,看著眾人道,“采選之事,有了大變故!”


    “變故?”眾人皆訝。


    王z頷首:“我想打聽清楚些,去了一趟府衙,爾等猜如何?府衙的人說,今上此番采選,改了年紀,要十八以上,二十五以下。”


    徽妍聽得這話,愣了愣,心忽而一沉。


    眾人麵麵相覷,未幾,也突然明白過來。


    “如此說來,”戚氏看著徽妍,有些不可置信,“卻是你在采選之列?”


    徽妍瞠目結舌,緊問王z,“兄長這消息確實?”


    “確實!”王z道,“我識得縣中戶曹鄭林,還特地去問過。他說此事還未昭告,他們是昨日接的命令,整理出本縣十八至二十五歲未嫁的良家子名冊,以待宮使。他還將名冊給我看,你的名字就在其中!”


    此事猶如水麵落下大石,眾人嘩然。


    對於王縈,眾人自然慶幸不已,可對於徽妍,又有些尷尬。


    徽妍坐在席上,麵色不定。隻覺此事如同一出戲,鬧騰得可笑。


    “二姊,你……你願入宮麽?”王縈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問徽妍。


    “徽妍,”王繆拉著她的手,“你若不想入宮,趁還未張榜,還是……”


    “不必。”徽妍低頭沉吟,片刻,抬眼,道,“我明日就去長安一趟。”


    “去長安?”眾人不解,“去做甚”


    徽妍看著他們,緩緩道,“去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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