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人不能把自己藏起來呢?


    最好是誰都找不到,天也找不到,地也找不到。最好是,我自己也找不到。


    把我所有肮髒的、齷齪的、華麗的、美好的心思都爛在虛空裏。


    為什麽人能夠那麽幸福呢?


    他叫什麽?


    沈鍾爾,是的,我沒記錯,因為這是一個寓意很漂亮的名字。


    哦,他是我爸爸的孩子,但是他明明不是我媽媽的孩子。


    ……我的媽媽呢?我的媽媽去哪裏了?


    我找了你好久的,媽媽,我最後找到你的地方,是課本,上麵有一個詞,叫死亡,你是不是


    真奇怪,你們都好奇怪。


    明明這麽好的春光,這麽好的夏草,卻孕育出來了人類社會這麽複雜又汙穢的存在。


    我也是。


    死亡…聽起來好遠啊,我不想去,我想變得幹幹淨淨的,最起碼外表要是的吧?然後走走媽媽走的路,宰幾個人,然後光明正大地死在春光裏。


    召扼雲,好,這個名字不錯。這個皮囊也不錯。什麽樣的性格呢?好,這個不錯。


    我穿上我的行頭,上路了。


    好苦啊,這一路上好苦啊,媽媽。


    我應該攀上點什麽嗎?像是春天獨自無法盛開的不知名野花一樣,攀附點什麽嗎?


    他們也好討厭。


    我不喜歡。


    但是我喜歡許初,她好像媽媽。不隻是媽媽,像花一樣,好漂亮,好潔白,和我完全不一樣。我的根骨都紮進爛泥裏了,我會爛得很徹底,但是最好是在盛放之前,劇毒揮發之前。


    宋大小姐可以嗎?


    我很討厭的人。


    她一點也不漂亮,我的根莖是爛泥塑起來的,她的根莖是冰冷的棱石束起來的。


    她橫衝直撞的,每次都撞得我很疼,她還聽不懂話,還很不聽話。


    我不喜歡她。


    不喜歡的、卻要倚仗的花,最討厭了。


    暫時逃不開是嗎?哦,那就暫時在逃離之前改造一番得了,也算是回報恩情。


    我回報過恩情嗎?忘記了。我接受過善意嗎?在那個油膩的、腐肉般的小區?或者是在我這18年來,被惡心的算計圍得密不透風的花的生長期?忘記了。


    那就從今天計算吧。


    宋大小姐今天早起了5分鍾。


    宋大小姐今天早起了3分鍾。


    宋大小姐今天鐵了心要和我作對,不起床了,但是她的早餐真的好香,我想吃。


    我吃了呀,畢竟我告訴過她的。


    那她為什麽發瘋了似的要咬死我?


    她也真奇怪,但是和外邊的人不一樣。


    她的根莖好像不是冰做的,應該是,應該是露水做的才對。


    我也會發燒嗎?


    野花從來不會生病的才對,要不然早就死在風雨飄搖之中了。嬌弱的花才會,比如沈鍾爾,他早就被蛀蟲咬透了。


    宋大小姐說什麽了嗎?我忘記了。


    是不是她給我蓋的陽光的棉被呢?我忘記了。因為我好久沒曬過太陽了,在角落裏垂頭彎腰了這麽久,也會渴望陽光嗎?


    宋大小姐的手好溫暖,她的根莖不是露水做的,應該是棉花才對。


    宋小姐的狗和她好像啊。哦,對了,是指飯量。


    宋小姐覺得我做的方便麵好吃嗎?


    宋小姐為什麽要問我要繡的東西呢?我吐出來的絲一點也不真摯,但是它足夠鋒利,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贈與的。


    她的花好像也很漂亮,在春天穿上紅色的花瓣就更好看了。不是她的腰,她的腿,她的臉,是她,是她的花,隨風飄動的時候,清豔得天地失色。


    我有點渴。


    不對呀,角落裏的野花不會渴的。


    因為它不僅沒有被陽光青睞過,更沒有拔地生長,所以它不應該渴的。


    也或者是其他陽光照進來了?我忘記了。


    阿梳會生氣嗎?因為我曾經把她當成其他的惡心的東西了,她會生氣的是不是?


    怎麽哄呢?


    哄漂亮的、嬌豔的、根莖是用蝴蝶翅膀做的的花嗎?


    好難呀,但是我好開心。


    我甚至感受到了一點點,春風的柔情了。


    我…我能做澆灌者嗎?


    我想讓阿梳,就這樣,像琉璃一般,漂亮得五彩奪目,明媚得天地為之失色地綻開。


    那就等等,再往陰暗處去一點。


    去開拓出更多的光地,去讓花有更多枝蔓的空間,去讓風與塵都臣服於她的瓣枝。


    我又擠在了狹小的空間了。


    我又要走走停停到處奔波了。


    我又要虛偽相迎與人事了。


    但是心髒好滿,好輕盈啊。


    我在她不知處見證著她的盛放。


    她每成熟的每一朵花蕾,她每舒展開的每一片韌骨,她每樹立起的根根分明的刺,我都見過。


    好想見你一麵呀。


    拖著我泥濘的身姿,見你一麵。


    冬天也可以,不完美也可以,我就是想,見你一麵。


    那樣就好,就能讓我再次義無反顧地投身黑暗與烈火披荊斬棘。


    沒關係,阿梳,我本來就生在那裏。


    隻不過是,偶然喜歡上了春天而已。


    不用讓我玷染你,不用讓我襲奪你,不用讓我扼殺你,隻是在春光景明的時候,能不能留下一絲微密的空間,供我呼吸。


    讓我環著你,生生不息。


    那樣的話


    足以讓我攻破每一片鐵盾


    斬碎每一片銀甲


    碾碎每一個蠕動的蟲軀


    隻要你柔軟又堅毅的根莖永生,永允我伴


    我將虔誠地奉獻我的每一寸土地。


    走得好遠,走得好慢,走得好痛,走得好苦。


    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你


    看得好累,看得好開心,看得好…好想哭


    我送去了黃昏,擊倒了背陽的山地,靠著一身尖銳的刺衝到你身邊的話


    我送去了殘陽,刨去了滋養我根莖的汙濁的泥土,靠著一身孤勇的忠愛衝到你身邊的話


    你會開心嗎?會像我一樣開心嗎?


    也會伸出你柔軟的花瓣,送來天光嗎?


    我正襟危坐在矗立的大山麵前


    我的心跳是你的腳步嗎


    我聽見了,機關鎖碰撞,一聲不是很驕滿的招呼


    我喉頭和眼角同時湧上來了什麽?


    我忘記了


    我抬頭,眼前的頭發又長了點,但是無可厚非


    因為我想起來了


    呀


    我的陽光進來了。


    ——召扼雲《春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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