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歡而散時,宋知亦交給閩修則了一個錄像機,他的語氣、神態,都無一例外地昭彰著對閩修則的厭惡,卻還是開口道:“這個我看了一下。”


    “我覺得應該給你,”他口吻冰冷:“不過,當然不是給你懷念的。閩修則,在未來的每一天,你隻要看見它,就會活在痛苦與愧疚之中。”


    如果不是他的話,宋執梳可能就離開了,怎麽用得著用這般方式離去?


    閩修則一言不發,卻緊緊握住了小小的一個錄像機,雙目混沌。


    他花了很短時間把所有配套的東西買夠,買了一個足夠大的電視。


    他坐在那棟從來都是他來拿任務的樓的房間裏,一片漆黑,陰冷冰涼。


    他麵如枯井,不起不伏,可卻手指微顫地推進了碟片。


    電視緩衝了幾秒,便放射出溫暖粗糙的光線。


    閩修則坐在沙發上,手邊拿著煙,眯著眼看電視裏笑顏如花的小姑娘,和她旁邊冷漠如山的少年。


    每一段視頻都很短,可是間間斷斷拍了幾乎三年,數量也多得驚人,可都是顛來倒去的重複,看幾個就乏味。


    可閩修則一言不發地坐在空曠又難忍的暗室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流動的畫麵,看著鮮活她的麵容,卻沒什麽神情,依然平淡麻木。


    他從傍晚坐到淩晨,又從淩晨坐到日薄西山。


    窗簾被拉的嚴嚴實實,讓他不明黑白地如僵般過活。他抽了一盒又一盒的煙,昏黑的暗夜顆粒與煙熏霧燎的輕雲兌了個稀薄,熏到眼前昏花,怎麽也看不清,卻還是瞪著猩紅的眼看著麵前的屏幕。


    他看完一遍,便重複地再翻看,胃部告罄時便撕開速食食品。


    他要活著,活在無休止的痛苦與贖罪之中。


    就這麽僵噩地度過了不知幾日,他還是麵無表情地直視著麵前的電視,心髒都鈍得麻木,略無所感。


    突然,他幹燥泛白的薄唇輕開,怔然地看著暖調的畫麵躍過。


    他突然顫抖了一下,毫無征兆撲向了電視機麵前,中間絆到了堅固的桌腿,重重地跪趴在地麵,卻一個音節都未出,隻是用良久未活動而不受控製亂曲亂舞的手指艱難地點了倒退,又小心地眯著眼,湊近遙控器,找到了“慢放”,生疏地按了下去,再不顧快要瞎掉的雙眼,趴得極近,看著屏幕上溫柔靈動的姑娘的唇。


    原本極速閃過的“哇”的口型慢放下來,漸漸變成了輕快到極致的“我愛你”。


    遙控器“砰”得掉落,他遲疑地揉了揉眼,弓著腰拾起,又跳轉到下一個視頻。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不知道這句話從何時偷梁換柱,也無從查起。


    靜到幾欲死亡的呼吸溘然一拔,閩修則捂住胸口,痛不欲生地蜷起。


    遲來了半個月的痛感加倍奉還給了枯萎的心髒,心如刀絞,如海嘯風潮,席卷了整個軀體,閩修則卻隻是捂麵,倏而笑出了聲。


    直到這個瞬間,他才終於醍醐灌頂般地明白過來


    她死去了


    帶著他僅剩的活意與愛意


    沙啞嗚咽,沙罐結塊般的佝僂姿態。


    笑聲越來越大,


    笑到嚎啕,笑到欲絕,笑到天光泯滅,笑到熱海平息。


    [叮!攻略目標好感度+………無法計算,無法計算……]


    後來的後來,山海在逃,星辰鬥轉。


    閩修則呆到了高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天,以全省第十,理綜第一的成績聞名遐邇。


    如果非說什麽拉低了,就是他實在普通的語文。


    可那天閩修則在榜前站了很久,看著“85”的語文成績,從白日豔耀站到了星月打困。


    所有人都以為他苦盡甘來,回不過來神,隻是可惜,宋老師看不到。


    最後,他終於動了動,眼下陡然垂下兩行清淚。


    他的語文及格了。


    那就放肆哭一場。


    哭給黑夜,哭給破敗的小巷蜷身的黑貓,哭給無人處;哭給,某朵,純粹而無私的花;哭給,某個懦弱可恨的,膽小鬼。


    他消失在塵海,再不可尋。


    閩修則就像原劇情一樣,在高考完之後去找了陳濟。但是與做一把刀不同的是,他展現了無與倫比的金融天賦,讓陳濟錯愕不堪。但是還是再次資助他學習了4年的金融。


    再後來,眾所周知,陳濟身邊多了一個邪才,無數人曾擠破頭想來見見,卻被他一眉一眼之中濃烈的死氣嚇得退避三舍,暗歎天才果然都是怪物。


    陳濟突飛猛進,安征也不甘示弱,相比之下,反而是曾經立於不敗之地的高傲的張洛顯得平平無奇,卻也還是無人招惹。


    可陳濟對閩修則的信任還是令許多人咋舌,很多人也勸過他,別托付這麽多,人心隔肚皮,保不準他想做什麽。陳濟隻是笑笑,心中卻一片歎息,五穀雜陳。


    陳濟可能商業成就不突出,但是他看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否則也不可能在閩修則身上下這麽大的注。


    閩修則現在給他的感覺,就像是智力極盛的死物,卻又如煙如霧,琢磨不透,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對任何事都沒有留戀。


    憑他的能力,查到當年發生了什麽事輕而易舉。宋執梳的死對他來說是好事,一個如此得心應手的助手,不應該被感情羈絆。


    但是有時候,饒是他,看著安靜下來的閩修則,也突然油生莫名的悲涼。


    從前他的目光幽深卻狠厲,如今淡然而死寂。


    閩修則做了很多好事,為老百姓發了很多福利,在符合陳濟的標準後,之後的所有都是以人民的利益為上。他救過落水的孩子,持之以恒做慈善。所有人都覺得他至高無上,悲憫心腸。


    閩修則看著百姓眉開眼笑,也總覺得枯木逢春,他的身邊長滿了愛戴。


    他是他們的英雄。


    就算後來有心人爆出他曾經的斑斑劣跡,還是沒有動搖一分一毫他的地位,反而是一片叫好:替天行道,除惡揚善。


    可那天,閩修則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很長時間,看著短視頻裏的小姑娘,眼遠癡著,跌落低穀


    阿梳


    我也試著在尋找價值


    但是他們愛的不是我


    都不是我


    閩修則遭遇過不計其數的暗殺,大大小小都有,好幾次都是從鬼門關拉出來的。


    奇怪的是,每次醫生都說他有強烈的求生欲,這為搶救贏得了很多的勝算。


    陳濟和他周圍的人看著麵容幽靜,毫無生氣的閩修則,覺得咄咄怪事。


    他有求生欲嗎?


    陳濟突然心驚,一聲不響地出去。


    星河流歲,張洛下馬的那個秋天舉國震驚,不堪入目的證據被傳瘋。


    已然聲名大噪的新銳記者白優寫下十五年前無疾而終的慘案,字字泣血,傳的紛紛揚揚。


    她無力地倒在李大錘懷裏,哭的肝腸寸斷。


    依稀想起高考後得知這條消息,她義憤填膺要寫信舉報,卻被臨走的閩修則阻止。


    他當時太平靜了,平靜得白優憤怒。


    他說:“現在不是時候。”


    “白優,給我一些時間,也給你一些時間。”


    “總會有那麽一天的,等著我。”


    她當時不明覺厲,聽了他的話。


    如今回首看去,那時的閩修則,已然一並哀葬了自己的生命。


    故事翻篇,張洛成為眾矢之的。


    這時,張洛狼狽地倒在地上,惡毒地看著居高臨下的閩修則,冷笑:“小瞧你了,果然是災星,命真硬啊。”


    他小看他了,真無情啊,最愛的人死在高考後,居然都能沒心沒肺地站在這個位置?


    “也不知道宋小姐知道你當初毫不留情地離開,九泉之下會不會恨你啊?”他笑著出聲:“這麽說來,當初我殺了她可真是明智之善舉……”


    話音剛落,閩修則忽而在電光閃石之間閃了過去,拳頭狠狠地落在張洛身上。


    張洛挨了兩拳便說不出話,被打得哀嚎。


    看著那雙猩紅如鬼神淒淒的眼,他被嚇得說不出來話。


    張洛想錯了


    他早就死了


    在張洛被打的奄奄一息時,警察如期而至。


    身著警服的薑風丞複雜地看了眼癲狂的閩修則,命人把不省人事的張洛押了出去。


    他想上前和閩修則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現在的他


    已經瘋了


    早就瘋了


    “你們走吧,”閩修則啞聲開口:“走。”


    天高風淡,慘雲白陽。


    薑風丞走了不遠,思緒漂泊,卻突然聽見聲突兀的槍響。


    他不可置信地轉眸,立即回身,可等到進了那棟別墅,隻得見已然了無聲息的閩修則,震驚萬分。


    他終於解脫了


    他已經熬了太久了


    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終日。


    他想笑,可再也笑不出來,又忽而想要落淚


    恍惚間,閩修則見迎麵而來的裙擺。


    微風吹拂,朦朧的幻影俯下。


    宋執梳衝他彎彎唇,無奈歎了口氣:“才多久不見,怎麽成這個樣子了呢?”


    他錯愕又無力的眸緊緊追隨著她,費盡力氣想說話,卻是無果。


    宋執梳湊他極近,繾綣地注視他,聲音柔而輕


    “閩修則,最後一麵了,”


    “吻吻我嘛。”


    他眼圈驀而濕潤


    他緩緩伸手,撫上她一如既往娟秀美麗的臉龐


    虔誠得如十五年前的少年


    他吻在她的唇上


    吻在,大雨滂沱的、荒原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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