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母親的話,拓跋真身後的黑暗向著中心點收縮,他深吸吐納,慢慢從打坐中恢複了過來,睜開眼露出那銳利的目光。


    即便在獄中,拓跋真也沒有穿牢服,他穿著自己最喜歡穿的戎裝,明明年紀比拓跋烈大幾歲,但看起來年輕的很,像是個二十多的小夥子,皮膚細膩、五官分明,隱約帶著點邪氣。


    他吐息,放鬆,隔著一根手指就能掰斷的木頭柵欄,凝望母親略顯憔悴的麵龐深深地道:“母親,你一直有事情瞞著皇兒吧。”


    貴妃明顯沒想到他有次一言,愣了許久才道,“真兒你說的是哪方麵的事情。”


    “有關父皇和你的過去!”眼見母後垂下了眼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拓跋真加重了語氣:“母後你知道皇兒為何兵行險著嗎。”


    “不是為了籠絡群臣嗎。”


    “那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其他原因?”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皇兒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皇兒想了很久的計策,一條起死回生之計。”


    “起死回生之計?皇兒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我察覺到了,父親並不是普通的人!他身上的氣息甚至比皇兒更加不祥,病懨懨的樣子都是佯裝出來為了掩人耳目的,他在醞釀著什麽,他一定有著宏大的計劃等待實施,而我們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是被利用的對象。”


    “原來如此,所以皇兒你才會兵行險著。一方麵加深了群臣對你的好感,另外一方麵也讓自己遠離那片是非之地,好靜觀其變,看清楚自己的父親,當今九五至尊到底在預謀些什麽。”


    “是的,皇兒之所以發現不對勁,是因為兩個人的死。”


    “你是說……”


    “三哥和九弟不是我派人殺的。”


    “不是你?皇兒你說的是真的?”


    “對母後,皇兒不會撒謊。”


    “那又會是誰呢,是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暗殺王子。”


    “此前,皇兒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暗殺三哥和九弟,肯定是有利可圖才會這樣做。而能夠擁有這樣通天手段的人屈指可數,皇兒我不是凶手的話,有能力做到這些的隻有大哥拓跋元吉和六哥拓跋壽。


    九弟的死暫且不提,三哥一死,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大哥,無疑會讓慕容家族對金陵城的控製受到嚴重打擊,是對他不利的,皇兒相信絕不是他在背後主導了這件事情。那會否是六哥拓跋壽呢,那個人低調陰險,始終藏在幕後將一些魔教的奸細安插在帝國各處,這些皇兒再清楚不過。他的能耐主要來自魔教的支持,但是三哥的死明顯與魔教無關,而是另外一股勢力,一股來自於民間的勢力在作祟,所以六哥拓跋壽的嫌疑基本上也可以排除掉。


    他們兩個的嫌疑都排除了,那凶手會是誰呢,皇兒百思不得其解。無論怎樣看,三哥的死都是一個血腥的開端,表明了皇位爭奪進入到生死相見、刀槍索命的階段,是挑起皇子們關係更加緊張的導火索,無論是哪位皇子幹的,其實都不明智,因為這件事情讓一直壓抑在台下的爭鬥轉移到台上來了,變得明麵話了,見不得光的事情一旦忽然見光了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兒臣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暗中派人調查也沒有結果,最後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有沒有可能,是父皇暗地裏在搗鬼。表麵上看皇位爭鬥父皇是采取縱容的態度,但是他的縱容代表著左右的製衡,而且由於他的縱容我和大哥的勢力都已成長得不容忽視的地步了。一旦三哥死了,大哥一定會將懷疑的目標瞄準我,從而對我開戰,這就意味著兩方人馬的火拚,意味著我們都需要去尋求父皇的幫助來打敗對方。從這點來看,三哥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父皇而不是皇子們。


    更何況,三哥本來就是奉了父皇的密旨秘密去往金陵的,能夠提前布局派人接近三哥,暗殺三哥的隻有父皇。”


    聽著拓跋真一句一句地將心中的猜想和疑惑完整地說出來,貴妃眉頭深鎖,不發一言。鎖眉這個動作貴妃鮮少會做,因為皺眉會產生皺紋,愛美如她今天居然鎖眉證明拓跋真的話觸動了她的心。


    卻聽對方繼續說道:“再來說九弟的死。”


    “九弟是眾多皇子中出身最不好的一個,從小由乳母帶大年紀最小,本來是完全脫離了皇位爭奪戰的一個人,但是他卻慘死在宮裏,為什麽?


    皇兒想來想去,認為九弟身上唯一特別的地方就是他的年齡。在拳玉夫人的孩子出生之前,九弟是諸位皇子中最為年輕的一個,是最年輕的男孩,父皇對九弟的態度一向是不冷不熱的,他應該是有意如此好讓我們放棄對九弟的戒心。


    但榮妃剛一懷上孩子就將九弟收為義子,這件事情本身就不正常。如果說她是怕肚子裏的龍種不是男孩,從而趁著得寵的時候接收了九弟,讓以後的生活有一個保障,她不應該是等到懷上了孩子再這樣做,因為任何母親都知道皇族是個墳場,皇子們互相之間是競爭關係的,出於母親疼愛孩子的角度來說,她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爭奪自己親生孩子的寵愛;如果說她是以此來暗害九弟,那也說不過去,畢竟在皇宮中害一個人想要不被發現蛛絲馬跡真的很難很難,她這樣做需要擔負的風險太大作為一個剛生完孩子的母親不會如此鋌而走險。


    榮妃的行動明顯是自相矛盾的,皇兒由此推斷是有人在幕後主事她將九弟收為義子。”眼見母後仍是一言不發,似乎仍不願意道出實情,拓跋真幹脆將自己猜想的全部殘酷事實和盤托出,甚至加重了語氣描繪:“為什麽會有人指使榮妃這麽做呢,因為九弟年紀小,心智沒有成熟,性格也不穩定,容易控製;為什麽九弟死了呢,因為比他更小更容易控製的孩子出生了,這個孩子還隻是個嬰兒,是最容易控製占有的時候,所以身在榮妃身邊的九弟必須要死,免得他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深宮內院,重重守衛,內務府的太監、禁衛軍的侍衛、佛宗派來的高手全部都在,而這些人居然能讓刺客輕易地闖入進來殺死了身份尊貴的皇子,再容許他安然離去,這怎麽可能!就算是我,也不敢說自己幹了這些勾當會不被人發現。這證明凶手隻有可能來自宮中,會是誰呢,是誰非要取走九弟的命而放棄了與他隻有一牆之隔的榮妃娘娘和那繈褓中的孩子?難道是榮妃監守自盜,認為自己的孩子已經生出來了,而且是個男孩,九弟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便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殺了,我覺得不是。


    九弟的死狀非常慘,頭留著,身體被人擰成了麻花,榮妃身上是藏著不俗的氣息,但要做到這一點卻不容易,畢竟父皇他不知何時就會降臨,身邊也有那麽多人盯著看呢,很難殘忍殺人再安然離開。兒臣推測,她隻是個替罪羔羊,是個擋刀的用來吸引別人注意力的,真正的幕後主使甚至將她的褻衣放在九弟的衣櫥裏,好轉移人們的視線


    是誰有能力如此做,是誰先主使榮妃將九弟收到身邊,再非得害死九弟,想來想去,能夠做到這點的隻有一個人——那個一手開創大晉江山的男人,那個當今人國權力最大的男人,那個執著的掌握權力始終不去冊封太子的男人,皇兒的父皇,已經年過花甲的老人拓跋珪,除了他有這個能力,有這個需要,再也想不到任何人了。”


    終於說出來,終於說出了幕後主使的真正身份,雖然隻是猜想,但也足夠大逆不道,聽了拓跋真的分析,貴妃娘娘的目光中有害怕,也有認同,居然一反之前的慈母態度,非常認真的對自己最寵愛的皇兒說:“真兒,現在的談話隻有你我能夠聽到對嗎。”


    “放心母後,整個天牢的人都已被皇兒控製,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得到咱們的對話。母後,皇兒隻想聽一句真話,您到底是誰!您和父皇之間究竟有著什麽樣的秘密!為何我與常人如此不同!甚至就連烈也與皇兒不一樣!為什麽!”


    “兒子大了,兒子真的大了,什麽都瞞不過你,你早就在想著這些了對嗎。”


    “母後,皇兒已經成長到足以保護自己了,請您告訴我真相,告訴皇兒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父皇要做些什麽了,您是不是已經默許了這一切!請您告訴皇兒我究竟是誰,我和烈到底是不是親生兄弟,請您告訴皇兒。”眼見事已至此,母親還是猶豫再三不願意吐露實情,皇子真又一次加重語氣道:“父親一直以為皇兒活在他的監視之下,殊不知其實他的身邊也不是無孔不入的,在他監視我的同時,我也在默默的監視著他。


    父親和當朝長公主拓跋鳳凰,他們兩個並非隻是親兄妹那麽簡單,並非隻是明麵上的帝王和長公主,他們還有著特殊的身份,據我調查,隻怕近年來興起的通天教,以及一向神秘無比的刺客組織無麵殺手集團都是他們在背後支持的。


    父皇他最近五年突然開始生育男孩,這明顯不正常,代表著他在醞釀著什麽,他需要一個年輕的有血緣關係、思想沒有成熟的孩子去達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說三哥的死,是為了挑起皇子間的血腥爭鬥,達到削弱我和大哥雙方勢力的目的;那麽九弟的死就是因為他距離真相太近了,或者說他壓根就是看到了真相所以才會遭到滅口,所以才會無跡可尋,所以才始終找不到凶手。九弟是個試驗品,新生的孩子才是父皇真正需要的,這些年您一直在為他背黑鍋,父皇生不出來男孩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對您一直保持寵愛也一定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與他近在咫尺多年的您一定知道,請您告訴我,父皇究竟要做什麽!


    母後,請您不要再猶豫了,請您不要再顧忌夫妻之間的情分了,您知道的秘密太多,總有一天會像九弟那樣被滅口的,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個人肉麻花。父皇的真正目的兒臣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母後您的真實身份,皇兒我的真實身份,我們和父皇和烈兒的關係才是皇兒真正想要知道的,額娘,請您告訴皇兒,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這個後宮,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請您告訴皇兒。”


    拓跋真將事情說到了如此地步,貴妃娘娘玲如意終於開口,她抬起頭,目光穿過天牢陰濕的穹頂望向九霄雲外,望向虛空中的某一個點,望向遙遠的過去,“哎,事已至此,為娘也就不再瞞你了,如你所想,你和烈兒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為娘也不是普通的身份,我們都是……”


    驚天的秘密隨著貴妃玲如意柔和的聲音緩緩道來,從拓跋真圓睜的雙眼,緊繃的臉孔可以看出,這個秘密到底多麽的震撼人心。


    ——有些時候,秘密永遠埋藏在心裏便好,知道了秘密非但不會讓人變得輕鬆,反而背上了擔子,身邊所處的世界就此崩潰,片瓦不剩。


    ……


    同一時間,帝國烈王府!


    身為皇子烈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沈飛眼清目明,對老皇帝所做的一切不報以任何的評價。


    他孤身一人離開了烈王府,去確認某個在心中盤亙了許久的猜想。


    沈飛終於要行動了,境界再進一步之後,目光更加長遠了,思路也變得清晰,他開始重新審視朝局,重新審視現在得到的一切有用的信息,忽然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所謂的通天教教主和所謂的無麵殺手集團首領,他們的身上實在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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