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的時候,圍繞在方栦主峰峰頂的雷雲終於消散,鍾離睿打開房門,懶洋洋地舒展著身體。掌教呆在書房裏,一夜不曾離開,他將耳朵靠在門上,聽書房裏的動靜,無論怎樣都聽不到,正想敲門。這個時候,房門從裏麵拉開,掌教陰沉著臉,走了出來,“管家準備了早飯,去吃點吧。”


    鍾離睿聳聳肩,“太素了,我去抓點野味回來。”


    “就知道胡鬧。早上上課,不許遲到。”


    “我有分寸,您老放心。”


    掌教將目光移動到鍾離的身上,看著他一夜之間明顯變高的身材和帶了些男人味的麵孔,深深歎息:“你的樣子記得改一改。”


    “差點忘了。”鍾離睿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持在胸前,左手平展,將右手拖住,大喊一聲“變。”麵容即回到了昨日。


    “一天長幾歲。”掌教突兀地問。


    “兩歲吧。”鍾離睿會意地答。


    這個答案讓一向心堅誌定的掌教少有的蹙眉,溝壑嶙峋的臉孔上現出難言的憂傷:“把這顆丹藥服下,應該能多拖延些日子。”


    看到掌教從貼身的錦盒內,拿出了一枚散發出金光,仿若珍珠一般的藥丸,鍾離睿連連搖頭,拒絕道:“睿兒走錯了路,愧對您的辛苦撫養之恩,傳道授業之義,斷不能再折損了您的陽壽,轉生丹您快好好收下,徒兒斷不能要。”


    “讓你吃就吃,別婆婆媽媽的。”


    “睿兒斷不能要。”鍾離睿太了解掌教說一不二的脾氣,閃身便要溜走,卻在驀然間被一股天地大勢籠罩住,動彈不得。掌教硬掰開他的嘴,將藥丸塞了進去:“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機會。”


    “師父!”鍾離睿圓而小的眼睛現出淚光,撲進掌教懷中,抱緊了他寬大長袍下的右腿,“大恩大德,徒兒無以為報。”


    “忘記我對你說過的話了嗎。”掌教堅硬的外表下,藏著恨鐵不成鋼的心,“男人的淚要嚼碎在齒縫間,消化在肚子裏。真不給我爭氣。”


    “睿兒……”


    “好了,快去做你的事情,上課時間不許遲到。”


    “弟子明白。”鍾離睿拿出慣用的伎倆,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同時創造出八個分身。他們當中,一個去後山打獵,將捕捉到的獵物帶回飯堂,負責填飽肚子;一個回到屋子裏麵負責睡覺,補充睡眠;一個躺在知識的海洋裏,閱讀古籍,為自己充電;一個打坐修煉,增長修為;一個走木樁,扛磚塊增強體魄;一個去雲遊四海,遍覽天下美景;一個去往山下的青樓,負責享受人間雲雨;最後一個,徑直走向了玄青殿,在空蕩蕩的長殿中,看到了三個一早等候在那裏的人——沈飛、邵白羽和莫君如。


    他走上去,露出和暖如初春的笑容:“早啊,君如妹妹。”


    莫君如見到是他,臉一紅,站起回敬道:“鍾離哥哥,早上好。”一般莫君如稱呼比自己年長的人為師哥,師姐,此時喊鍾離睿哥哥,可見對他印象不錯。


    “鍾離師兄。”邵白羽硬拉著沈飛站起來向對方行禮。


    “兩位師弟有禮了。”鍾離睿漫不經心地回應,目光始終落在莫君如的身上,像是發情期的公狗看見了自己心儀的母狗,莫君如被他瞅得不好意思,嬌嗔道:“鍾離哥哥,你總盯著人家看做什麽啊,人家臉上有麻子還是有廡子啊。”


    “我會看麵相的。”鍾離睿一本正經地說,“我看你麵相富貴,當是萬中無一的“吉人天相”之相。”


    “你竟忽悠人家。”莫君如嬌嗔。


    “蜀山上仙,從不撒謊。”鍾離睿伸出右手,“我還懂得手相,能從中觀出感情和壽命,要不要試一試。”


    “既然你這樣說,那就試一試嘍。”莫君如羞答答地伸出柔弱無骨的右手,她的身材無時無刻不在玄女之力的作用下發生改變,手掌纖細,手指修長,指甲晶瑩剔透,不需要特別修剪,即規則圓潤,上麵塗抹著紅色的指彩,顯得俏皮而可愛。


    莫君如的長相越發端莊了,隻是性格頑劣,凸顯出可愛的氣質多過莊重,如果她此時穿上華貴的宮廷禮服,一定能迷倒萬千男人的心。


    鍾離睿稚嫩的雙手捧起了莫君如纖細的右手,現出愛不釋手的樣子,低下頭親吻在手背上,惹起沈飛的怒目而視,繼而將手掌翻過來,輕輕地展開手心。


    “這條啊,是生命線。”鍾離睿的指甲溫柔地沿著手紋滑動,撓的莫君如癢癢的,卻很舒服,強忍著癢聽他說些什麽,“你的生命線真的好長啊,貫穿整個手掌,可見不出意外的話能活上好久好久,不過……”


    “不過?”莫君如聽得有趣,“不過什麽。”


    “不過這一段,被一道橫紋截斷。預示著中年階段當有一件禍及自身安危的災事。如果挺過來,就壽終正寢,挺不過來,就英年早逝。”


    “討厭,不會看就不要瞎說。”莫君如被他說得有可能英年早逝,刁蠻任性的脾氣又犯了,沒大沒小地說,“不給你看了,竟瞎說。”


    “嗬嗬。”鍾離睿對她這樣的脾氣非但不討厭,反而覺得有趣,“命相是天定的,你總不能光讓我說好的,不說壞的吧。”


    “你根本就不會看。”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再看看你的感情好不好。”


    “感情?”莫君如心裏本已產生抵觸,但聽到感情二字還是不由得產生好奇,想了想,將手往前遞了遞,“那好吧,再信你一回。這次可要看準了哦,不然即便你是師兄,也要翻臉的。”


    “算命者威脅算命先生,你是第一個。”鍾離睿無奈地搖頭。一手托著她的手背,一手將攥攏的小拳頭慢慢展開,將鼻子放在上麵深情一嗅,露出陶醉的神情,“好香。”


    君如被逗得“咯咯”的笑,“討厭,你到底是不是看手相啊。”


    沈飛瞪大了眼睛,對於這種赤裸裸的占便宜行為表示憤怒,可明知打不過對方所以不敢動怒,鬱悶到極點。和鍾離睿在一起,讓他充分意識到了人的忍耐限度是與對方的實力成正比的,麵對比自己強大太多的人,你不忍又能怎麽樣呢。


    鍾離睿的眼裏隻有莫君如,稚童般的身軀裏,隱藏著一顆好色的心:“拇指的第二節橫紋是感情線,你有三根,便是一生之中會經曆三段感情,中間的那根又短又粗,可見它給你帶來的印象最深刻,但持續的時間也最短暫;最後一根又長又細,應該是細水長流,隨時間褪去激情的婚姻生活。”


    “又瞎說。”莫君如翻手拍了鍾離睿一下,“討厭死了,就會忽悠人家。”


    “以上這些,皆出自《黃帝內經》中的人間三相卷,可不是我自己編的。”


    “什麽《黃帝內經》啊,聽都沒聽過,我說不準,就是不準。”


    “真是個刁蠻任性的小公主呢,比納蘭若雪猶有過之。”


    “不要拿我和那個小妮子比較。”


    “是哪個不要臉的,在背後說我壞話呢。”也真是巧,納蘭若雪剛從走廊裏繞出來,就聽到了兩人間的對話。


    莫君如反應奇快,挽著鍾離睿撒嬌道:“鍾離哥哥,她說你不要臉呢,沒大沒小的,快懲罰她,懲罰她。”


    鍾離睿苦笑,頭一次體會到女人的心計。


    納蘭若雪走上來,叉著腰道:“挑撥離間的騷狐狸,我和鍾離哥哥從小就認識,情比金堅,豈是你隨便兩句話就能撼動的。”


    莫君如扯著脖子道:“嘴巴那麽臭,早晚遭報應。”


    “你才是呢。”


    “你才是。”兩女一見麵就打,已經成為了百學堂的常態,而這一次,可不是因為沈飛,這讓後者相當鬱悶,再一次堅定了之前的想法——那兩人是為了爭鬥而選擇自己,而非為了自己而爭鬥。


    鍾離睿看她們打的起勁,不便插話,轉目望向邵白羽:“昨日的事情你可都聽說了。”


    “師兄道法玄妙,震古爍今,乃是蜀山年輕一輩的驕傲。”邵白羽對鍾離睿很客氣,因為他是掌教的首徒,是自己的大師兄。


    “後悔沒有。”鍾離睿指的是拜師的事。


    “無悔可後,因為我已拜當今掌教為師。”


    “還真嘴硬呢。”


    “讓師兄見笑了。”


    “聽師父說,你是踏碎通天路來到蜀山學藝的。”


    “確實如此。”


    “不錯嘛,跟我說說,裏麵有什麽好玩的。”


    “好玩的沒有,險象環生倒是真的,我和沈飛多次遇險,若不是天意眷顧,早已經死了。”


    “天意眷顧,這倒是呢,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鍾離睿有些嘲諷,“可惜我進不去,不然一定是第一個走出通天路的人,也沒你倆什麽事了。”


    “師兄萬古無一,邵某自愧不如。”


    “說的好聽,心裏怎麽想的,我又不知道。”


    “不敢有分毫不敬。”


    “你啊,你啊。”鍾離睿對邵白羽還算喜歡,像大人對小孩那樣拍拍他的頭,給予和六峰高徒同等的待遇。


    他始終不看沈飛一眼,就連提起通天路的時候,也故意閃過了對方,像是在故意忽略他,沈飛也正好不想和他多說話,落得自在,坐在角落裏,隨便地翻閱桌子上擺放的書籍。


    人員陸續到來,看到鍾離睿在場都沒敢落座,等著他挑座位,由此重新確定座位的次序。


    鍾離睿被這些人看著,一點都不緊張,悠閑自得,不慌不忙,等著六峰高徒都到齊了,課堂上的學生來的差不多了,才排開眾人,走到第一排最中間的位子上,緩緩坐下。他故意如此,便是要讓所有人見證,誰才是蜀山的正統,誰才是蜀山年青一代的第一人。


    到他坐實,眾人才好重新選座。金蟬翠讓出了正座的位置,無處可去,隻能擠到左側的位子上和鳩山鳴坐在一起,而冷宮月、尹朝華、鳩山鳴、楚方、雷縱橫五個人的位次則完全不變。


    身後的學生位次基本上也沒有太多變動,隻有受過邵白羽恩惠的王善水和呂相搬到了三人身後空無一人的位置上。這表明他們兩人已經鐵了心要跟隨邵白羽了。


    沈飛看在眼裏,會心一笑:“付出總是有回報的,不錯啊,白羽。”


    邵白羽樂在心裏,逗他道:“我們結下的是君子之盟。”


    “少裝蒜。”


    掌教一步到了殿正中,頂級時空間法術對他而言如信手拈來,灰色的布袍沒有因為移動而揚起分毫,穿在他身上堅硬的像鐵塊。掌教一眼看到了鍾離睿,見他大爺般的做派著實給自己提氣,自己出關以來,雖然一路高奏凱歌,但年輕一輩後繼無人,表麵上看起來倒像是在通過各種手段引誘百學堂裏的學生向自己靠攏,將來要依仗他們為蜀山出力。但鍾離睿的強勢登陸,則完全改變了這種情況,在年輕一輩眼中,鍾離睿以一己之力,以強破強,逐個擊破六峰最得意的成名技,將主峰至強的姿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儼然一副大哥大的姿態,本來搖擺不定的陣營因此有了著落,


    而六峰高徒則因為他的出現而顏麵盡失,完全失去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地位,麵臨尷尬的處境。


    雖然睿兒選錯了路,但他出關之後做的每一件事情,隻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幫助自己坐穩掌教的位置,確立主峰的威權,實施偉大的計劃。


    掌教心裏麵感動,露出難得的笑容:“上課之前,先給大家介紹個人。”他向鍾離睿伸出手,極盡寵愛之能。


    鍾離睿從座位上站起,向前邁出一小步,瞬移而出,到了學生們的正對麵,掌教伸出的手掌邊。


    “縮地成寸!”六峰高徒唏噓不已,需知縮地成寸是時空間術法,是仙術的至高,以他們的資質也不能窺覬一二,如今鍾離睿不僅使用出來了,而且如此輕描淡寫,信手拈來,可見其實力之強。


    掌教的弟子這般強大,是否同時代表了主峰與六峰的差距呢?


    鍾離睿的出現,一次次地踐踏著六峰高徒們的自尊心,唯有鳩山鳴冰冷地笑:“囂張吧,盡情囂張吧,看你能囂張到幾何。”


    鍾離睿站在掌教身邊,五短身材卻一點不顯得渺小,反給人偉岸之感。


    “這是你們的大師兄,我李易之的首徒,蜀山劍派未來的接班人鍾離睿,大家鼓掌歡迎。”掌教極盡華麗的辭藻介紹他,而鍾離睿也完全擔當的起。


    但緊接著一句話,卻在學生們當中掀起了軒然大波:“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鍾離會代替我為你們授課,大家好好跟他學。”


    鍾離睿代替掌教,為自己授課?


    掌教此言一出,在座的學生們陷入到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他們之所以有這樣的表現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鍾離睿再強,和在座的學生畢竟是同輩,掌教讓同輩中人教同輩中人,等於在換著角度說“主峰可以當六峰的老師。”這怎麽能忍。第二,學生們願意接受集體管理,是衝著掌教來的,衝著正統《道經》來的,掌教讓鍾離睿代行師責,對於崇尚禮度的眾人來說,是否也要對鍾離睿行使師徒之禮,建立師徒之義呢,如果真要這樣做,憑什麽。


    片刻的沉靜之後,六峰積壓已久的怨念山洪海嘯般的爆發出來。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末日峰金蟬翠。


    他拍案而起,青天碧水衣因憤怒而四分五裂,露出裏麵大紅色的緊身衣,毅然轉身向著門外走去。末日峰其他弟子在師兄站起後,紛紛效仿,緊跟金蟬翠步伐,氣勢洶洶地排成一字隊列。


    這是抗議,更是示威,對掌教這般踐踏六峰尊嚴的行動作出的示威。


    然而,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玄青殿的門口,任憑刀砍、劍斫也分毫無損。


    金蟬翠怒而回頭,聲音冰冷如寒潭深冰:“怎麽,不讓走嗎!”


    在他說話的時候,除了由楚方帶隊的白鳥峰仍然保持沉默,其他六峰成員在各自領頭人的帶領下同時站起,手握劍柄,氣勢洶洶。


    六峰就是這樣,內裏明爭暗鬥,對外則保持一致,特別是麵對主峰的威脅,甚至比對抗魔教的時候更加心齊。這一獨特現象的形成,與蜀山獨特的曆史是分不開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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