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仇薄燈進望海閣時,就聽到左月生中氣十足地罵他爹,從一毛不拔,連個銅板的零錢都不給他算起,一直翻舊賬翻到不小心打碎了他娘的銅鏡,推他頂包……罵得情緒激昂,妙句頻出。  陸淨一邊給他倒酒,一邊火上澆油:“你爹這幹的也忒不是人事了。”  “就是就是!”左月生把桌子拍得震天響,“他真以為自己算什麽端正君子嗎?我呸,自己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還有臉指責我長歪了!要不是指望著繼承他的私庫,看我願意喊他一聲‘爹’不!”  “父愛如山體滑坡,子孝如大雨滂沱。”仇薄燈評價。  左月生嫌陸淨倒酒倒得慢吞吞,搶過酒壺,一口幹盡,“砰”一聲把酒壺懟到桌上:“他自己一個人兩張臉,晚上跟我娘發牢騷,把一群橘子皮苦瓜臉的老不死罵得狗血淋頭,白天見了麵還要虛偽地拱手堆笑,一口一個晚輩一口一個晚侄。他自己願意當後生小輩,那就去當唄!還想讓我也跟著喊那群老不死的爺爺。我親爺墳頭草高三丈三,他們也想去給我爺作伴?”  婁江聽得眼角直跳,心說少閣主這話要是傳出去了,轉天就能聽到“山海閣內訌”的消息。  “我爹和你爹不一樣,不過感覺差不多,”陸淨一臉深有同感,“他當他的聖人去,憑什麽管我做小人。”  基於狐朋狗友的身份,仇薄燈覺得自己也該附和著說點什麽。  可惜他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兩世為人,關於雙親的部分貧瘠有限……好吧,根本就是等於“零”,而其餘長輩似乎都是百依百順,溺愛得令人發指,想來說出來不會對左胖子起到任何安慰作用……隻好給這憤憤不平的叛逆胖子倒酒。  “還有應玉橋那小子,仗著有個老不死的爺爺,還有自己有那麽一丟點修煉天賦,就牛氣得跟眼睛長到額頭頂上去一樣……我爹竟然還想讓我喊他一聲應師兄,師兄個屁,老子倒想當他大爺!”左月生拍著大腿,拍起千層肉浪,“這丫的,還帶人堵過老子,一口一個‘向少閣主討教一二’,他定魄我明心,這不是誠心想揍我嗎?我瘋了才跟他討教一二!”  “真陰損!”陸淨痛斥,“這姓應的果然一肚子黑心腸,這不明擺著想落你的麵子嗎?這還能忍,你讓人揍他啊!”  “我也想找人揍他,可惜那時候婁江還沒進山海閣,丫的勉強算山海閣年輕代第一的……”左月生遺憾地歎氣,“所以我隻好買通了紅闌街的姑娘,在他過夜的時候,把他的衣服調包了。”  仇薄燈“”了一聲,好奇地問:“你調包他衣服幹嘛?在衣服裏放跳蚤嗎?”  “放跳蚤也太小意思了吧?”左月生簡直不屑一顧,“我聽說有種布叫‘夜絨’,要是碰到打雷天,會‘唰’一下燒得幹幹淨淨。我就去把這種布給找來了,仿照他平日穿的衣服給他做了一打。燭南嘛什麽時候有雨什麽時候打雷,基本上都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嘿嘿,然後,某個雷電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應玉橋應大公子當街裸/奔……哈!那屁股有夠白的。”  仇薄燈和陸淨一起沉默片刻。  “不愧是你啊,月半同學。”仇薄燈拍拍他的肩膀,“妙計頻出,足智多謀。”  這麽猥瑣,這麽陰損的報複,一般人還真想不出來。  陸淨也為之肅然起敬,徹底歇了篡位“仙門四害”的心……和這死胖子一比,他特麽就無害得跟小綿羊一樣!  碾壓小綿羊的胖子得意了沒多久,就又長籲短歎起來:“然後我就被老頭子結結實實地收拾了一頓……要不是我娘攔著,他甚至想把我扔到太乙去交流交流……見鬼,太乙那地方是人待的嗎?”  “左月半同學,鑒於不是人待的地方的師祖就坐在你麵前,你最後斟酌下用詞。”仇薄燈提醒。  左月生舉手投降:“我錯了!是太乙太過上進,清風滿堂,我這種扶不上牆的爛泥不應該去禍害太乙寶地的風水。”  “果然毫無節操啊……”陸淨嘀咕。  “但爛泥也有追求的好嗎!”左月生雙手“啪”地按在桌麵上,威風堂堂地站了起來,“就算我再怎麽爛泥也是山海閣少閣主好嗎?!本少閣主就不能英武一回嗎?我可是在很認真地質問他,身為閣主,怎麽管理的宗門,怎麽讓青蝠這種鬼東西出現在靜海裏!他跟打發三歲小毛孩一樣打發我,老是什麽都不告訴我就算了,還特地派、派個糟老頭子來盯著我,生怕我跑出去給他惹事……我就不能幹點好事嗎?!”  婁江在外麵歎氣,心說要不是你老惹禍,閣主至於一聽到你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又得給你收拾什麽爛攤子了吧……不過,這次閣主讓左月生待在無射軒不要出去,未必是因為擔心他在眾人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惹事。  裏間的幾位二世祖則生動形象地展示了什麽叫做“幫親不幫理”什麽叫“不分黑白地站在狐朋狗友這邊”。  不僅你一言我一語地聲討起左大閣主的罪狀,還積極踴躍地給左月生出各種回敬他爹的餿主意……聽得婁江心驚肉跳,覺得按照這個局勢發展,未來左閣主的日子恐怕要徹徹底底地不得安生。  左月生放了一堆未來要讓他爹如何如何的“豪言壯誌”後,轟然趴到桌子上。  他酒量堪稱一絕,可仇薄燈的酒夠烈,幾壺酒下去,完全是靠一肚子火氣撐著。現在火氣散了,人也就倒了。  “左胖左胖。”陸淨拿扇子柄戳他,“真醉了?”  左月生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在桌子上轉了次頭,嘟嘟噥噥地:“……一天天的,簡直像我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你不待見我,我還不待見你呢……”  他一貫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沒節操,直到這個時候,才偶然地暴露出作為一個兒子,一個孩子委屈不滿的一麵。  陸淨扭頭看仇薄燈,用口型說:看來是真醉了。  仇薄燈點點頭。  “死胖子也不容易啊。”陸淨懶得去找被子,扯了塊窗簾給左月生蒙頭蓋上,搖頭晃腦地感歎,“雖然我和我爹關係也不怎麽樣,但少穀主不是我啊……他好歹一個少閣主呢,天天被東塞西扔的……”  “沒辦法,”仇薄燈翻了翻,找出壇還沒被左月生禍害光的酒,“他們左家代代單傳。”  “還不如我,當個徹徹底底混吃等死的紈絝。”陸淨同情了一會兒,轉而關心起另外的事來,“胖子這幾天算是被禁足了吧……我們是不是也得陪他呆這裏?想想還有個嘮嘮叨叨的婁老媽子寸步不離,簡直讓人生無可戀啊。”  “第一,我不是老媽子。第二,我陪你們待這裏,我更生無可戀。”  分隔裏外的活屏被人拉開了,  婁老媽子……哦,不,婁江站在門口,舉起一份剛剛收到的傳信。  “以及,閣主傳信,讓少閣主立刻趕到山海大殿,參加閣會。”  內間靜了片刻。  陸淨跳起來,手忙腳亂將蒙在左月生頭上的窗簾扯下;仇薄燈一邊直接一腳把凳子踹走,以“物理”手段強行把左月生攆了起來,一邊扭頭讓不渡和尚過來,給這死胖子來一套醒酒的《延華經》;半算子湊過來,自告奮勇要幫左月生算一算吉凶,被不渡和尚一把捂住他的烏鴉嘴……  人仰桌翻。  “我□□爹瘋了嗎?!讓我去參加什麽閣會啊!”  左月生剛剛還在嚷嚷他爹覺得他見不得人,現在卻一臉天崩地裂。  “商量山海閣生死存亡千年發展的會議啊!我去了能幹什麽?給他們當筆錄嗎?就我這字也不能夠吧……見鬼了啊!所有閣老都會參加啊!全都是有頭有臉的風雲人物啊!”  “慫什麽!”仇薄燈叱喝,“你堂堂山海閣少閣主,仙門四害之一,難道就不是人物嗎?陸淨!和尚!去給他收拾出個人樣!”  陸淨和不渡和尚一左一右,把人架起來往隔間裏拖。  仇薄燈轉了一圈,找到張筆,蘸了蘸墨,找不到紙就從被陸淨扯下的紗簾上撕了一小塊,迅速筆走龍蛇。  “……閣主還說,讓少閣主你盡量簡樸低調……”婁江剛剛沒轉達完的半句話被嘈雜的嚷嚷淹沒了。  “穿這件行吧!白色翩翩公子!”  “不行不行,白色太素了!第一次亮相登台要穿得威風!”  “輕一點!陸十一,你是想把我的腸子勒出來嗎?!”  “忍忍!你太胖了!腰帶捆不上啊!禿驢,過來搭把手!”  “嗷!!”  “……”  婁江傻在門口,無人理睬。  “鐺鐺鐺”  陸淨拽開隔間的門,和不渡和尚一左一右,將威風堂堂的左月生左少閣主推了出來深黑的衣服上盤龍舞鳳,左袖一揮就是夔龍怒目,右袖一甩就是火鳳啼鳴,戴的是朝天冠,勒的是金腰帶,踩的是白玉靴。  活脫脫一個富貴一方的……  悍匪!  手裏再拿個狼牙棒,就能大喝一聲:“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命財!”  婁江目瞪口呆。  他想說話,但壓根就沒人理會他。  陸淨鼓掌開道,不渡和尚威武喝彩,半算子亦步亦趨提衣擺……最後,仇薄燈把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窗簾布卷了卷,塞進左月生懷裏,一掌拍在左月生後背上。  把人直接拍出了望海閣。  “哪個不長眼,就把名字記下來。”仇薄燈抱著手臂,懶洋洋地靠在門口,“回頭讓他死。”  “對了,記得挺胸收腹!吸一吸肚子,別把腰帶崩斷了!”陸淨大聲提醒,“還有上下樓梯的時候,別把靴子上的玉給磕碎了!”  不渡和尚舉起條剛潦草寫好的橫幅,先是正麵潑墨淋漓六個大字:  酬銀共計五百!  後是反麵張牙舞爪六個大字:  左少閣主必勝!  左月生深吸一口氣,捏緊仇薄燈塞給他的布條,提起陸淨勉強扣上的金腰帶,踩著囂張跋扈的步伐,義無反顧地踏上戰場。  背後是狐朋狗友們“慷慨激昂”的送行聲:  “去吧!去展現你身為少閣主的威嚴!去以少閣主的身份大殺四方!去把那群老頭子的顏麵扯下來!狠狠踩上兩腳,再吐上兩口唾沫!”第64章 威風凜凜精準押題  婁江被一群二世祖擠到後邊, 眼睜睜地看著左月生寬闊的背影雄赳赳氣昂昂地消失在樓閣亭台之間,徹底失去回天之力……他已經能夠想象閣老們的迷茫, 以及閣主崩裂的從容神情。  “死胖子能應付得過來嗎?沒問題吧?”陸淨問。  婁江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心說你們這一通折騰已經是最大的問題了……  “當然有問題。”有人毫不猶豫地回答。  婁江一怔。  這群二世祖裏竟然有正常人,而且這個正常人竟然是仇薄燈,問題是,剛剛就是這家夥帶頭折騰啊……  仇薄燈轉回屋裏,在窗邊坐下,一手肘在桌麵分擔重量, 一手忽高忽低地拋著一枚骰子:“雖然人們都說‘上陣父子兵’,可連閣主都護不住自己的兒子,被迫把自己的兒子也帶上了戰場,這問題難道還不夠大麽?”  “什麽?”陸淨大吃一驚, “不是左閣主良心發現,終於決定重視一下他兒子了?”  骰子在半空一頓。  “陸十一, 我讓人給你拿六個核桃過來,需要嗎?”仇薄燈關切地問。  “我要那東西幹嘛?”陸淨不明所以。  “核桃補腦。”  “……”陸淨怒而拍桌,“仇薄燈!你不要以為我聽不懂你是在說我蠢!我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別打啞謎會死嗎?”  “阿彌陀佛, 善哉善哉。”不渡和尚關好門, 順手將木栓掛上, “貧僧想,仇施主的意思是, 一開始左閣主要求左施主待在無射軒寸步不出, 未必是因對他心有嫌惡……恰恰相反, 左閣主應該是一片拳拳父愛,他應該是認為仇施主、陸施主、半算子以及貧僧數位仙門貴客都在此處, 又有陶容長老看護,能夠保證左施主的安全。”  陸淨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明白:“可這是在山海閣啊,他是少閣主,怎麽待在家裏比待在外麵還危險?……等等。”  他猛地瞪大眼。  “該不會左胖以前被流放來流放去,就是因為這個吧……操!”  “看來還有救啊,陸十一。”仇薄燈涼颼颼地道。  “青蝠在靜海出現一事蹊蹺異常,貧僧鬥膽猜測,或與山海閣內務有關,”不渡和尚看了婁江一眼,把當麵揭短的“內鬥”換成了比較委婉的“內務”,“左閣主初令左施主避匿不出,後又令他趕赴山海大殿,前後相違,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麽,事態緊急到左閣主無法再將左施主置於風波之外。一閣之主尚且如此,此會之凶險,不難猜測也。”  “那、那左胖子這一去,特麽還真是去戰場了!”陸淨頭皮一下發麻,“我還以為他爹能給他撐腰的!怎麽聽起來他爹都自身難保,那他去不就危險了嗎?!他們山海閣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去把他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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