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隻看了一眼,就有規矩地低下頭去。


    紀青梧踩著台階,逐級進到池子裏,這水溫恰合適,水質也軟滑,宮人又將準備好的花瓣在水中鋪滿。


    拿著白絹的宮人,欲上前為她擦拭身體,紀青梧連忙道:“給我吧。”


    這畢竟是在宮中,不是自家淨房,她沒心思享受,隻是簡單泡了泡,就拿著幹淨的長絹擦幹了身體,換上了那套簇新的衣衫。


    天青羅裙,細膩如春縷,配著湘妃色的底裙,裙擺圍很大,行動間好似能曳地開出花來。


    她持著素帕,將頭發擦至半幹,因著還要出去,披頭散發不成樣子,她將頭發用玉釵隨意地束了起來。


    等紀青梧出去,發現殿中不知何時來了人,正在堂前跪著。


    那人看到從西側殿出來,發絲半幹,未施粉黛,又麵色紅潤的紀青梧,眼裏都是震驚之意。


    武肅帝的聲音低沉有力。


    “朕已明言,此事明日再議。”


    太後身邊的主事宮人石溪,跪在地上,恭敬謙卑。


    “回陛下,太後娘娘擔憂公主身體狀況,一直陪在身旁,沒空親自過來,故遣奴婢再次前來,傳達太後娘娘的旨意,隻請五小姐前往慈寧宮就可,無需勞煩陛下聖駕。”


    太後得知慶雲是被紀青梧推下水,憤怒不已,得知紀青梧還留在宮中,就又派了石溪過來,要把人帶到慈寧宮處置。


    武肅帝問道:“慶雲如何了?”


    石溪回答道:“公主殿下落水後著涼,受到寒氣侵襲,太醫給開了驅寒的藥。”


    她跪趴在地上:“但公主因受驚嚇過度,睡不安穩,太後娘娘心疼得厲害,請陛下體察太後的慈母之心,讓奴婢帶五小姐回慈寧宮。”


    這本是太後的家事,石溪以為此行的任務會很容易完成,卻不想皇帝沉著臉不同意,她隻能曉之以情。


    武肅帝對著在一旁傻站著的紀青梧,招了招手。


    她趕緊走上前來。


    卻被旁邊的人猛地一拉,整個人跌入了一個溫暖但硬得硌人的懷抱。


    紀青梧靠著他的手臂,心驚肉跳地盯著皇帝的下頷。


    武肅帝則是用另一隻手,慢悠悠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語氣異常柔和,與方才判若兩人。


    “她也受到不少驚嚇,這會兒也還沒睡著。”


    紀青梧的確受到了驚嚇,不過是被眼前人嚇得。


    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眼睛也被驚得瞪圓了,可不是還沒睡著麽。


    武肅帝目光低垂道:“朕也心疼得厲害。”


    每個字都鑿在她心上。


    但分明句句都是在回應石溪方才說的話,太後心疼慶雲公主。


    武肅帝有樣學樣,全都還了去......


    話雖寵溺。


    可紀青梧可沒有從他的眼中看出情誼綿綿,反而像是一根根針尖般的芒刺,紮在她身上。


    見到這一幕的石溪,目光不敢有所停留,馬上把頭垂到冰冷的地麵上,心內震顫。


    “去吧,看到了什麽,回去就向太後稟什麽。”


    石溪慌亂地退殿。


    走時差點兒沒撞上一旁的柱子,還是李渝宗及時攔了一把,才沒有出醜。


    等人離開,武肅帝就一把推開紀青梧,幹脆地脫身,撥開層層紗幔,回了寢殿。


    紀青梧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心內五味雜陳,皇帝此舉,顯而易見是為了幫她,因為石溪是奉了太後懿旨過來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好直接阻攔太後處理後宮之事。


    這行為,雖然過火了點兒,但很有奇效。


    效用就在於,太後一直想往皇帝的枕榻之上塞紀氏女子,卻沒有得手過,這次好不容易有個皇帝看的上眼的人。


    可偏偏是把慶雲公主推進太液池的紀青梧。


    石溪要趕快回慈寧宮,跟太後回稟這特殊情況。


    紀青梧思慮著。


    這隻是解了一時之困,她也不能一直賴在昭陽殿不走。


    李渝宗帶著一溜的宮人們進去服侍皇帝就寢,紀青梧就站在案前,走也不是,可留又留不長久。


    待到裏邊的動靜輕了下來。


    李渝宗躬身退了出來,走到她身邊時,用著氣聲道:“紀小姐,您先前說可以暫代值夜宮女一職,但外邊更深露重的,也不好讓您在外邊站著。”


    “寢殿稍間有個軟榻,您可以在那裏休息,要是夜裏聖上想喝水或是要個什麽東西,您就給遞一下。”


    說完,見她蹙眉要說話,不管她同不同意,李大總管就腿腳生風地跑了。


    紀青梧:......


    跑什麽,她隻是想問問,可有厚實的被褥給她一套......


    寢殿的光線已昏暗。


    紀青梧輕手輕腳地掀開兩道紗簾,走到了稍間的軟榻處。


    老紅木的鑲雲石軟榻,中間為透雕螭龍紋,上邊有軟墊,一側有枕靠,紀青梧斜躺上去。


    目光所及,就是隔著一層紗幔的龍床。


    床上之人換了單薄寢衣,似是已經睡熟,平躺著一動未動。


    身形健碩,肩膀寬闊,不像普通武將那般粗壯,更像瓊林玉樹。


    想到值夜宮女也要準備著侍寢,紀青梧的視線滑到他腰間,這處的寢衣空了些,忍不住再往下......


    帶著英武男子該有的雄渾壯闊,大腿修長卻結實有力。


    龍涎香的氣息深沉甘醇。


    紀青梧本以為自己會輾轉一夜,可她沾了枕榻,望著那人,不一會兒就呼吸綿長地睡了過去。


    而聽著清淺的呼吸聲,還有時不時飄散過來的非花非果的清甜香味。


    龍床之上的人忽然睜開眼,心神煎熬。


    ......


    紀青梧醒來時,還是在軟榻之上。


    雖然這榻子隻能容得下一人所睡,翻身就要掉下去,但她一點兒也沒有覺得身子疲乏,反而睡得非常舒服。


    別說聽見皇帝起夜咳嗽了,她好起來服侍,她這一晚上睡得死沉。


    所以就連皇帝夜間叫了次水,她都不知。


    她朝著龍床的方向望去,原本躺在那裏的人影已然不在。


    外邊天光剛亮,應是去上朝了,她感歎著皇帝也不好當,要宵衣旰食,晝夜不停為社稷操勞。


    宮人們進來收拾床鋪,發現龍床上的被褥上縈著那股清甜之氣。


    可那女子分明宿在軟榻之上。


    宮人們訝異地看了留宿在昭陽殿的女子一眼。


    清晨之光,從窗邊照進來少許,灑在紀青梧的側顏上,那樣清透的瞳仁。


    宮中從未有過如此幹淨的顏色。


    紀青梧忽而皺緊眉頭。


    完了,天亮了,她的那頓板子也要來了。


    這下皇帝也不在,她的屁股要陷入大危機。


    一旁的宮人輕聲道:“紀小姐,皇上臨去早朝前,給您留了字條在書案上。”


    她眼睛一亮,趕忙跑到書案,拿起壓在硯台下的紙,剛看了一眼。


    門外就傳來太監的尖銳聲。


    “太後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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