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鹿邑,似乎是河南地界。”


    無眉應道:“是的。”他若有所思地盯了那符咒一會兒,判官催著他說下文,這才慢吞吞地告訴我們:“你們找著的這張——是還魂的術法。這上麵寫的也不是別的字,而是——


    “起死回生。”


    判官有些怔愣:“這麽說,那群道士並沒有害人,反倒是想讓那個人活過來?生死人肉白骨,這,這可是……”他忽而又像十分煩惱一般,有些喪氣地道:“這隻有我的判官筆才能做到。”


    無眉對他這個經常脫線的傻瓜師父還是相當尊敬的,隻是適時適當地提醒了一下:“師父,這可能不單是想將他們復活。而是先殺了人,再試驗他們的法術,如此也是說得通的。”


    判官一拍腦袋:“如此,原來是四處下手,找試驗品麽?那什麽青宮道派,為何要興這種麽蛾子,量凡人之力去幹些逆天而行的勾當呢?”


    無眉沒說話,我也沒有說話。


    我想起了元宵節前判官同我提起的陳明禮的另一個學生,他同玉帝一些趕屍人的聯繫。為了將母親的屍體運回家中,他順水推舟彈劾了陳明禮,答應了投奔豫黨。


    正是在他母親的屍體上,判官找到了通過追魂術強行召回的一點碎魂。據判官說,雖然微小,且會斷了魂靈往生的道路,但魂靈的的確確是會通過凡間的術法,被召回那麽一星半點的。


    “如若是張此川在背後指使……”


    判官看了看我,忽而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我開口道:“總而言之,先配合各地官府將此事處理好,提高境界,遇到來歷不明的道士便提回去審問一番。剩下的事,我差不多心裏有數,我們回京罷。”


    ——我記了起來,當我還是謝樨王爺的時候,張此川靠著那少年雅笙在青樓中送了我一個人情。我要還他這個人情,他卻隻拿走了我家宅中一本老舊的書。


    當時我並未清理過那些書本。張此川要走的是一本爛了一大半的劍譜,我那麽多藏書,他此前從未見過,按照他的眼光來看,小人書同戲本子都可能是我家人購置的書本,唯有劍譜,我日日夜夜照著上麵練過的劍譜,是他可以確信,被胡天保此人用過、觸碰過的。


    他到底是什麽人呢?


    我所曉得的張此川,工於心機,偏執冷靜,他被母親一人辛苦拉扯大,非常認死理,且對母親教給他的東西深信不疑。他認為的良善,是忠義孝悌,是忠君護國。這些東西在一夜之間被他自己顛覆,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經歷了什麽。


    放到神界的眼光來看,又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在命裏左右凡間帝王、反反覆覆地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呢?


    我一麵回憶著他當時來我府上的神情與表現,一麵代替了車夫替無眉和判官駕馬,獨自吹著冰冷的夜風。我抬頭凝視漆黑的夜空,發覺星盤之上,稀稀拉拉的邊角處,我的星位旁出現了一顆我此前從未見過的、青色的星星。


    ☆、三星歸位


    無眉掀開馬車簾子, 坐到了我身邊來。這少年用厚厚的鬥篷將自己裹了起來, 已過了四月, 他仿佛依舊畏懼夏日夜晚的寒冷一般,不住搓著手,嗬氣也像是透著冬日的冰霜。


    “殺破狼。”他也跟著看了看天空, 然後道。與我不同的是,他隻略微看了一眼,便忽而低笑起來:“你們三個人, 竟然正好落在殺破狼的格局中……可真是有意思。”


    我仍仰頭望著天空,隻淡淡問他道:“你當真是如今才看出來的嗎?”


    無眉搖頭,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早就猜到了些。但我之前便同你說過,咱們不是一路的人, 提前將這些事告訴你, 對你們並沒有好處。老實說,之前算那姓張的命數時,我便察覺到有些不對。若不是到了今夜,張此川星象一直不顯現的話,我也不敢下此斷言。”


    少年轉過頭來看我, 伸手直指青天:“這是你和那隻大兔子的神劫,也是林裕和張此川的。有林裕一個還能用巧合來解釋,現在有了張此川, 便不再是巧合。”


    七殺、貪狼、破軍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時,就是所謂的殺、破、狼格局,落在這裏麵的人, 必然相爭相亂,永無止境。那顆之前隱而不見,此刻卻突然出現的青色星子,正是張此川的命星。


    我、林裕和他,剛好落在這將將要運轉起來的命宮之內。


    我詢問道:“他們二人也是天上星宿麽?”


    這回無眉沒有答話,反倒是判官還帶著睡意的聲音從馬車廂中傳了出來:“林裕是命定黃龍,屬於星宿之一,毋庸置疑。至於張此川……自古以來殺破狼命格易出殺伐英雄,凡人死後也能成神,卻是以凶神為多。心機尤深、罪孽尤重者,可自升為仙星,主陰煞氣。我看,他本來的的確確是個凡人,多半是積累至此,以至於半路成了煞星,不知已造了多大的殺孽。”


    我想著那個被活活放血放死的人,心下肅然。


    無眉掰指頭算了算,幽幽地道:“三顆星三方四正會照之時,你們三個註定要聚在一起……是趕得上呢,還是趕不上呢?”


    我們快馬加鞭奔往京城。


    判官曉得我心裏有個對著天庭的疙瘩,這幾天並不怎麽敢跟我搭話,隻低眉順眼地給我和無眉打著下手,成日都是一番愁眉苦臉的樣子。無眉倒是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跟我找著話題,從他小時候修道時講起,講了幾個時辰還沒到他下山的時候。


    無眉道:“我跟旁人不同。我不求長生,那時候我隻是想討口飯吃而已。後來我被人趕下山後,意外碰到一個命格十分奇怪的人,我便跟著他走了。”


    我隨口附和著他,問道:“有多奇怪?”


    他探頭問我:“你還記得那個小白臉娘娘腔軍師麽?就是那個人,他的命盤是斷的,整整斷了三次,按理說根本活不過十三歲。那時我也是沒見識,不曉得還有續命這種說法,一時激動就跟著這人跑了,後來打仗一打就是好多年,我卻總沒找到給他續命的人。說起來,那人的命格也離貪狼星很近。”


    無眉總結道:“但,這樣好運氣、有人關照著給你續命的人畢竟是少數。命不命的,誰說了都不作數。”


    在路上,我又問了些有關攝魂、換命之類的東西,無眉都一一耐心地為我解答了。我在一日之內學了許多從前要被先生說是“不學無術”的知識,感覺自己煥然一新,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神棍了。日後若是想出來散心,可抱著兔子去給人算命驅鬼。


    我眼看三星周轉,越來越近,即將居於正位。玉兔關聯著林裕的星子,同張此川關聯著我的那顆青星一樣,被帶了進來。我想著我的小兔子,數次指手在夜空中塗畫,隻為在腦海中將那看不見的牽連斬斷。


    終於抵達涪京城時,我頭頂那四顆星星已經離得很近了,甚至不需要特意辨認,抬頭望上去,幾乎會以為它們並成了同一顆尤其亮的星星。在城門口,我們被排著長隊的人流攔住了一時半會兒,守城官兵一一驗實過後,才肯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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