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散布消息,搶先手是好的,可張此川他們若是不在上一代的宮闈糾葛中說事,而是要拿另一件事來說道,即使是我也想不出其他對策。


    那便是我的死。


    林裕借刀殺人是真,我的墳墓也是真,前生的屍骨好端端躺在裏麵。刑部與大理寺對這樁案子的記載清清楚楚:京中胡天保欲狎朝廷官員,yin心不改,罪當致死。


    此案相關人員:巡按禦史張此川,無罪。


    若是張此川出去之後,自己發聲為我翻案,皇城這邊無法證偽,無疑也將成為對林裕的一記重擊。


    這些我沒有提的事,不知林裕自己是否有想到。


    我現下可以扶持他,但自作孽,不可活,他若是渡不了這一關,我便是犯著天條將他殺了,也不會讓他自由自在地活著,搞出什麽孽龍之類的麽蛾子去禍亂天綱。


    原本我就疑惑,既然林裕生息都有關星盤,孽龍又將出世,為何不能直接將他處置掉。還是後來判官告訴我,皇帝的命數本就與其他凡人不同,不歸他們陰司管理。神仙無緣無故拿凡人的命,本就有違六道之常,必然會遭受不小的反噬。


    判官道:“神仙上頭也是有天的。不然渡劫飛升時,哪來這麽多道雷劫情劫?”


    孽龍對祥瑞,我絕不會讓這件事變成往後某天,玉兔要拿自己的命去壓這個人造的孽。我自己遭些罪便罷了。


    這也是我目前所能做的,最壞的打算。


    當然,這個打算我半點都沒跟玉兔說。


    我慢慢回憶著,去皇宮獵苑中找了一匹紫燕騮馬,帶著玉兔離開了。江陵那邊帶來的的先鋒兵還剩兩千人,帶兵的那位持長刀的桑公子思慮過後,將人分了一半出去,追著張此川的蹤跡,預計同埋伏在道路中央的人馬來個前後夾擊。


    我快馬加鞭,準備前去與他們會合。


    ☆、命懸一線


    玉兔隻在變兔子時騎過大鵝, 從來沒騎過馬。


    我將他圈在懷裏, 一前一後坐在馬上, 他老是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滑下去,我隻能騰出一隻手將他的腰攬著,讓他靠在我懷裏。


    其實雙人同騎有些影響速度, 我和他討論了一下變不變兔子的問題,玉兔說他很想體驗一把策馬聽風的江湖感,我便批準了。


    好在這馬是一等一的良馬, 不出四個時辰,我們便已經跟上了大部隊。途中,我們還遇見了那姓花的少年,他跟我問了好, 再向我表示自己實在是不能打, 所以走一半便停了下來。黑龍陪在他身邊,為了表示對我們的支持,又送了我們兩塊鱗片。


    玉兔很好奇,他問那黑龍:“拔這麽多鱗,你不疼麽?”


    黑龍道:“還好。你若是心裏過意不去, 也可拔幾根毛送給我當碗刷。鳳凰毛的已經不好使了,我想試一試兔子毛的。”


    少年擦了把汗,握拳往黑龍的大腦袋上一錘, 再很不好意思地對我們道:“抱歉,這條龍他腦袋有點問題,最大的愛好便是洗碗。”


    黑龍挨了打, 立刻眨巴著眼睛捲去了那少年身上 ,往他麵頰上舔了舔。少年馬上將他的尾巴拎起來,順勢像卷春卷那樣將他捲成了一團,將這黑黢黢的一團傢夥塞進了一個布袋子裏。隨後這少年抖擻精神,送我們走了。


    玉兔對於黑龍可以卷到主人身上的先天優勢感到很嚮往,還準備多留一會兒,和黑龍討論一下當寵物的經驗,我揪著他的後領子將他扯了回來。


    這一路追著禦林軍的人馬,照例是那位桑姓的軍師在帶兵調度。這些事我沒做過,也不熟悉,他來得顯然比我有經驗得多。我趕上前同他們會合了之後,這位軍師叮囑了我幾句,讓左前鋒為我騰出位置,領路探向的事情便大部分交給了我。


    判官上回來信感謝我和玉兔時,順便將他在豫地探查的東西一併寄了過來,其中也包括河南往京中幾條比較重要的道路和山區,地界分邊之後,這份調查結果還包括了張此川以往的住址、各個豫黨重要官員的藏身地,白兔教以前的成員趕屍、儲存屍體的幾處場所,無所不周,極其詳實。我牢牢記著這些信息,同他們討論過後,選擇了最合理便捷的一條道路。


    五個時辰過後,天色再度陷入黑暗,天際最後一抹深青徹底沉降下來時,我們發現了張此川的蹤跡。


    斥候來報:“前方懸崖斷道,峽穀崎嶇,有禦林軍動向。”


    “峽穀?”


    我還沒反應過來時,那軍師便已直接做了判斷:“收整全隊!前方有埋伏!”隨後,身後的人立刻變陣,換了一個隊列,騎兵全數上馬,持火把火鐮的人不約而同地滅了火,轉瞬之間,這僅有一千餘人的隊伍便跟著天色一同沉降在黑暗裏,靜靜蟄伏著。


    這地方其實叫斷腸崖,正是諸多武俠傳奇小傳中容易出現的一個地名。但此地名字的由來卻不是“斷腸人在天涯”這般意趣引起的,而是從穀口開始,一路都是崎嶇的羊腸小道,從正中被一道斷崖口攔住,仿佛被人用刀切斷,“斷腸”二字,取的就是字麵意思。


    要從這裏走,就要老老實實從峽穀小道中穿過,被劈開的那一節斷崖處,隻有一條窄窄的索橋懸掛在那裏,供人行走往來。


    這一路走來都是通天坦途,好不容易遇到一回天險,按照張此川的性子,不埋伏一下,那便不是他了。


    我有此推斷,完全是出於對張此川這個人的了解,那軍師卻是憑著帶兵的經驗與直覺,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這人有著傳說中北詔人的狠勁兒,雖說表麵上不太看得出來。


    他縱馬走了幾個來回,喝道:“搶攻!”


    我還在琢磨著這個“搶攻”是什麽意思,攬著玉兔左右不定的時候,便見到身後的騎兵列已經搶先沖了出去,沿著峽□□急進,快如閃電一般。此時,身後剩下的人也下了馬分出了幾路,一些縱向攀上靠近峽穀口前段的山頂靜等著,餘下的死守在峽穀口。


    我看出了他們的打算:張此川要是在峽穀中設埋伏,必然先居高地,守株待兔。


    騎兵先手搶攻,一方麵足夠驚動張此川的人馬,引誘他們動手,另一方麵可以快速脫離戰局,將他們往斷崖口引。據我所知,張此川手中的禦林軍雖多有騎兵,但大部分馬匹都折損在禮部的那場大火中,燒死的和驚跑的不計其數,除了禦林軍,其中還混入了兵部的一些雜牌軍,調度困難,行動也無法完全一致。論速度,江陵城主的這支隊伍,遠遠勝於那些禦林軍。


    他們要追,往深處走,前麵的人立刻過橋斷道,讓他們無人可打。他們一旦要回頭,峽穀兩邊的人便會重複一遍他們剛剛設下的埋伏,從高地發起進攻——後路被斷,張此川的唯有往峽穀口跑路,但那裏也有人等著了。


    這番布置談不上多新奇,卻足夠狠絕,要求的是主帥對自己隊伍的絕對了解與信任,能在一瞬間分析情況、設計戰術的能力。那軍師抽出長刀,十分躍躍欲試地盯著前路。他雖麵無表情,但我和玉兔都感受到了他內心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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