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袋黑龍立刻嗖地一聲溜回了他身邊。


    我將龍鱗掰碎了,一半餵給兔子,一半壓在了舌根底下,問他們道:“江陵城主已經到了?”


    花姓少年道:“其他人還沒來,但是城主那邊接到無眉來信之後,立刻派了五千人的先鋒過來,按照約定好的等在這兒了。”


    我再往周圍看了看,四下的士兵都穿著銀灰色鐵甲,渾身浸水,顯然有備而來。據玄龍和這少年說,張此川帶的人還未到貢院跟前時便被打散了,不是死了就是逃了,剩下的慌不擇路地撞進了火裏。


    就在他們跟我敘述的時候,旁邊跨出來一個人,直接打斷了我們的對話:“裏麵發現一個人,過去看看。”


    那人摘下頭盔,手中拄著一把黑色長刀,露出臉來望著我。


    我看到他時驚訝了一下。


    在我的認知裏,拋去情人眼裏出西施的說法,男子間長得最好的是月老,其次是玉兔。這個人卻直接超出了我對好看一詞的理解力。他身上有近似刀鋒一般的氣質,卻並不逼人,壓得很好,透著極其深重的內斂氣息。


    單從背影上來看,所有人也都會覺得,這是個樣貌相當好的人。


    玉兔本來垂頭喪氣地給我舔著傷口,看到他時也呆了一下。


    那人不多話,領著我們往前走,一路切菜似的用那把長刀砍著攔路起火的樹木橫樑。玉兔振奮精神,偷偷問那花姓少年:“小花兒,這個人是誰?”


    那少年思考了一下,也偷偷告訴他:“是……我們城主夫人。”


    我:“……”


    玉兔:“……”


    我們懷著十分的敬意,看著這位城主夫人一路瀟灑地劈砍過去,最後帶著我們來到一處角落裏。


    那裏圍著一些士兵,見到他來,都紛紛恭敬地讓出一條道來。這人不發一言,將長刀收回刀鞘中,對我們指了指地上的人。


    我看了一眼那人,心卻猛地一下收緊了。


    老人筋疲力竭地躺在那兒,身上多有燒傷痕跡,頭髮幾乎燒得沒有了,他緊緊閉著眼睛,像是一截幹枯的老樹。


    陳明禮。


    他為何還在這裏?


    按照我們之前的交代,他應當在放完火之後,便去同無眉會合,然後一同去往山中。


    他為什麽不走?


    我走上前,俯身去查看他的情況。老陳頭還有氣息,我拿袖子狠狠地抹了把臉,低聲道:“老師。”


    “老師,是我,鄭唐。”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似乎是終於看清了我,把他的手搭在我手中,輕輕動了動手指。有什麽東西從他指fèng裏掉了出來。


    我拿來一看,見是一張燒了一半的紙,邊角破碎,顯然是急匆匆扯下來的。


    他十分困難地開口道:“內……起居注。”


    我道:“老師?”


    他動了動身體,想是想爬起來些,我將他扶著,聽見他緩緩地說:“之前由皇史宬保管……被張……藏起來的起居注。上麵有……後妃取藥……害皇後娘娘的記載。還是讓……我這個老頭子找到了。”


    內起居注,記載皇族起居瑣事。


    我母親被人下毒之前,林裕的母妃借著為病中的皇帝熬藥的名號,去太醫院要來了一劑過量的馬錢子。可皇帝的藥單中,並沒有這樣東西。


    過量是為毒。


    張此川找到了這個證據,藏了多年,正待一朝拿出來逼林裕退位。這是他苦心經營多年來,尋到的最大的殺手鐧。起初,他認為皇史宬中看守嚴密,不適合作為隨時取用的準備,便令當時配合他行事的陳明禮燒了皇史宬,將檔案移交去禮部。


    但他留了個心眼兒,逐日架空陳明禮在禮部的權力,並將這份檔案藏了起來。隻是他沒料到陳明禮日後與他決裂,在找不到的情況下,寧願玉石俱焚,直接連整個貢院都燒了。


    貢院走水,除非張此川將東西埋在地下,檔案必遭焚毀。而地下潮濕多陰,禮部也多興土木,張此川不會將這麽重要的東西埋起來。


    林裕死活並不重要,隻要能讓他沒有顏麵和理由留在皇位上,他是死是活都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張此川才會寧願放過我們一馬,如此急切地趕過來。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他才會一腳踩進這個圈套,被江陵城主帶來的人一鍋端了。


    陳明禮死死抓著我,目光胡亂遊走,話也有些哆嗦:“皇長子……林兆,就是那個已經死了的……胡天保。陛下對不起他,我也對不起他……罪孽深重,我——”


    他喘了口氣,我按住他,勉力勸他道:“我都知道了,老師,我都知道。您休息一下罷。”


    他不肯,目光悽惶:“我聽人說,皇長子生前性情孤僻,在一個商賈人家中長大,自小便聰慧懂禮,為人也純善……他……他若是……必能成為一代明君。我若是早些知道這件事……可我……”


    老陳頭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給他餵了幾口水,跟他道:“我都曉得。老師悔過了,也要替君上背這個罪孽了,隻是皇長子人死了,老師也無力回天。唯一能做的,隻有將還活著的人拉扯回正軌上,是不是?”


    他眼裏沁出一些眼淚來。


    我在心裏輕輕嘆氣。


    死了就是死了,希望永遠在活著的人身上。


    希望是不會死的。凡人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誰也無力回天,我沒什麽可怨恨這個老人。


    陳明禮始終在流眼淚:“兩個孩子,都是很好的孩子。”


    我曉得他說的是我和林裕。


    我道:“老師放心罷,若是皇長子在天有靈,他也不會怨恨老師,老師隻是做了為人臣應該做的事。他在世時無所想望,卻說不定在死後尋得了好念想,找到了陪他的人。”


    我摸著懷裏的兔子,對他道:“他現在很快樂,並不寂寞。”


    作者有話要說:  太晚未修!有錯字病句節奏問題請包涵~明早補正 (*≧▽≦)


    ☆、追捕(上)


    老陳頭的情況很不好, 硬撐著說完了話才肯讓人扶他, 給他救治。那位姓花的少年醫術精益, 得了陳明禮允許後,當即手腳麻利地為他處理了傷口,然後讓人帶著送出宮去照料。


    那拿長刀的青年人對我點了點頭, 道:“此處交給我。”


    火勢未消,張此川不知去向,在我開口要求之前, 追擊的人已經派了出去。另一邊也關閉城門,準備甕中捉鱉。


    那人道:“三十道正城門,我留了一道東門。圍師必缺,禦林軍此時不宜窮追猛打, 他們要往河南逃, 會在半路遇上我們的人馬。”


    我對他道了聲謝,又見到這個人清點了兵目,指揮調度之間皆有章法,頗有將範。我回憶了半天之後,終於想起了一些隱約的傳言:先帝駕崩之前, 曾命江陵城主出兵收復洱海六詔,當時江陵城主手無兵馬,卻大勝而歸。有人說, 也便是那次從六詔班師後,城主身邊多了一個北詔來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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