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裕愣住了。


    我道:“陛下,您惦念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前些天兔兒神託夢於我,說是做神仙逍遙自在,前塵往事,俱已忘卻,請您勿要辜負林氏江山。”


    其實這話我應當早些說,應當在他夢裏便說了。若是提早看清他的心魔,也不至於落得現下這樣。


    我看林裕那樣子,曉得他內心必然煎熬,兩邊拉扯,兩邊都不敢信。救駕的人來是來了,不過不會比即將打穿城門的禦林軍更快,我估計了一下,主城門那邊大約還能撐個半個時辰,在這期間,若是沒辦法說服張此川收手,等刀兵斧鉞逼宮進門,林裕九成九都要死在在這裏。


    這也是張此川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


    林裕聲嘶力竭地道:“誰?你說誰?朕……朕不知道,朕不知道!什麽兔兒神,朕——我——”


    我平靜地道:“我說的是陛下的兄長,林兆。在陛下派人弄死他之前,他的名字叫胡天保。”


    這下,連龍椅旁的張此川也震動了一下。他終於抬起頭,正眼看了看我。


    也是這個時刻,一道寒光從我身後閃過,掠過我的麵頰,再急指向林裕。我的麵具啪地一聲裂為兩半,飛快地掉落在地。掠出去的人影將匕首按在林裕的脖子上,停下來凝視著我。


    “你到底是……”


    祉嬪開口問我。她用細繩綁緊了寬大飄逸的袖子,握著刀的手漂亮而端穩。我笑道:“娘娘不認得我,在下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


    一層麵具過後,還有一層障眼法,現在的我是鄭唐。


    我道:“見過娘娘,在下雲遊之前,曾去令尊府上叨擾幾日,國丈抬舉我,收我做了學生。”


    我特意將“令尊”與“國丈”二字說得重了些,祉嬪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長眉一挑:“哦?那麽,你剛剛說的皇長子的事,是他……我父親告訴你的了?”


    我道:“不勞老師點醒,隻是在看了娘娘的墓之後,陡然想明白的。”


    陳明禮的女兒,埋在與我的墳墓僅僅一山之隔的地方。陳明禮不祭拜她,卻日日記得祭拜我,作為一個慈父,這不是單單能以陳姣瑤死後秘不發喪、“防止被jian人盯上,擾人死後清淨”這樣的理由足以解釋的事情。


    趙修玉,陳姣瑤。姣瑤即為修長美玉,趙是陳明禮髮妻的姓氏。各種關係,不必言說。


    想明白這一點後,以往的一切蛛絲馬跡都變得清晰透徹。


    祉嬪就是陳明禮的女兒。她才當是真真正正的皇後。


    也是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送過去,由張此川調教著長大的那個孩子,板上釘釘的張氏派係。


    陳家與豫黨,看著是水火不容、勢不兩立的兩家,卻在這事上達成了一致:陳姣瑤陷害玉兔在前,陳明禮的學生彈劾在後,將玉兔扮成的皇後打入冷宮,明麵上是打壓,實則是一種保護。我們三人在冷宮中鬧出再大的陣仗,也不見有宮人前來苛責,擺明了還是想好好養著“皇後”這條命。


    這大約也是陳姣瑤對於替自家人擋了災的人,所抱有的些許感激。


    不僅是後宮的這件事,在甄選皇後時,無眉說他並未在紙條上動手腳,無論再測多少回,出來的名字定然也是陳家女兒。紫薇台祭天、持禮由國師主持,但其他的流程打點,隻在禮部。


    陳明禮是禮部尚書,是他自己動手,將自己女兒的名字寫了上去。他是自願的。


    他和張此川,陳家和豫黨,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應當是站在同一邊的。


    這朝中僅剩的幾個真正做事的人,卻正如張此川所說,沒有幾個真正認林裕當江山主人的了。


    然而,這“站在同一邊”幾個字著實要考量一下,畢竟前麵還有一個時長。曾經的盟友,最後如果分道揚鑣,那也不算個事兒。


    我對著祉嬪道:“娘娘,你想見見你的父親嗎?尚書大人十分想念你。”


    ☆、絕殺


    “我……父親?”祉嬪抬眼望向我, 眼中帶著幾絲懷疑。我一麵盯著她手中那把差半分就要割破林裕喉頭的匕首, 一麵回答道:“大人便在東側宮牆外的貢院中, 娘娘不去問個好麽?”


    祉嬪還沒有回答,張此川卻出聲了。


    他低低地道:“貢院……禮部麽?”


    祉嬪冷冷地答道:“你莫要相信這個什麽白兔教主的鬼話——”話音未落,我欺身而上, 趁她走神的這片刻空當,直接將林裕一把扯了過來。祉嬪見狀反手就要落刀,我伸手飛快地替林裕擋了一下, 順便將他踹去了門口,緊接著就見到趕來的幾個暗衛趕緊將他扶住了,一個個都嚇得半死,給他掐人中, 一疊聲地叫喚著“皇上”, 仿佛他已經駕崩了。


    祉嬪眼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緊跟上來連刺我幾刀,都被我險險避過了。她的動作快、利、狠,張此川本人不會絲毫武藝,顯然不是他教給她的, 但這女孩子的張揚性子,做事的態度,竟讓我想起了那回在青樓中給玉兔替名的少年雅笙。一模一樣的幹脆慡利, 一等一的冷靜果決。


    不知道陳明禮本人將自家姑娘送出去時作何感想。那個房間外便是小荷塘,妝奩下壓著情書的女孩子,已經不知是何年何月人煙了。


    她冷靜, 我當然也不急。一般來說,論及力量,普通女子定然不如男子,即便有技巧在身,有時候也抵不過硬碰硬的鬥法,更拚不得長久。我自和她纏打著,瞅著空當準備出手,突然瞧見她眼裏光芒一閃,曉得她怕是也察覺到了我的打算——她竟然準備抵著我的劍鋒奔過去對林裕下手,不惜以命換命!


    我收了手,倒轉劍柄橫在她喉前一攔,接著踢上她膝蓋後彎,她便一聲悶哼,踉蹌著跪了下去。我趕過去將她手中的匕首奪過,俯身拉她起來,將我的劍橫在她脖頸上,低聲道了句:“小姑娘,得罪。”


    祉嬪長發披散下來,似乎脫了力,並不說話。林裕在後麵死命喊著:“殺!殺了她!都是這個賤人!禍害!”他的聲音抖來抖去,已經不像是個正常人的聲音了。


    我沒理他,帶著祉嬪往前走,問張此川:“張大人,真不出去看看麽?你原先藏在皇史宬、如今放在貢院中的東西,再有一會兒,可就讓尚書大人找著了。”


    張此川仍不說話。


    他看著我的身後。


    我知道他在看什麽。正殿外的皇家外庭,已湧來一些零星的人馬,起初是一些在夜空下無比模糊黑點,隨後變得逐漸密集,令人頭皮發麻的馬蹄奔走、人聲呼和陷在風中,齊齊湧來,然後又如同潮水退去那般逐漸消失了。


    剩下一些明火執仗的影子,將這闊達的宮城圍得逼仄起來。


    禦林軍已經打穿城門,在離正殿十丈的地方列隊,將這裏包圍了起來,呈張弓待發之勢。


    他們之所以一動不動,隻因為張此川沒有下令。


    他們一旦行動起來,除開張此川和祉嬪,這殿裏殿外還能活下來的人大約隻得玉兔一個。皇宮之中,玉兔施展不開多少法術,自保已是極限,至於我,到時候可能不得不再落個肉身毀盡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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