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愛才是最磨人的那把刀子。


    我和無眉挑了個時間摸進皇宮,找到了玉兔在的冷宮,琅鉉閣。


    時間仍是深夜,他抱著被子窩在床上睡著,將自己埋的很深。我們一進來,他像是在睡夢中有所驚覺,慢騰騰地翻了幾下身,睜眼往我們這邊看。


    無眉對他笑了笑,我沒說話。


    玉兔眼神掃到我的那一刻,立刻變得驚慌起來,他急急忙忙地翻身下床,外衣都來不及披上,隻敢走到桌邊,離我們兩三尺遠看著。


    我們都沒有說話。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想了半天後,才開口道:“你們來啦。”


    玉兔的聲音啞得厲害。


    他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壓著聲音:“我,我這幾天都很好,沒有穿幫。這個什麽閣,我住得也很好,你們,你們這幾天在哪裏,進展怎麽樣?”


    我道:“在張此川那裏,一切都還好。”


    他楞了一下,張了張嘴巴,像是想說話,但是聲音一出口就成了顫音。


    我站在那裏看著他,他拚命眨著眼睛,終於慢慢地、慢慢地流下了眼淚,他不停地用袖子擦著,解釋道:“我,最近,冬天很冷,有點風寒的症狀,容易流鼻涕眼淚。”


    我的心應當是痛了一下的。因為我又想起了那個醒後手中握著桂花粒的清晨,我有一句沒有說完的話。


    他說:“謝樨,我喜歡你。”


    我道:“我也……”


    所幸當時他在睡夢中沒有醒來,我沒有說完。我還來得及抽身而去。


    我聽見我的聲音道:“上仙這幾天的事我們都已知道了,還勞你多忍耐幾天。我和無眉會有安排,到時候判官過來,會將上仙你接出去。”


    玉兔將自己一張臉擦得濕漉漉的,呆呆地望著我,眼圈通紅。


    我對他笑了笑:“沒什麽熬不過去的,是不是,上仙?”


    不過是再將這個謊話延續幾日,替那個未度過半生的女孩兒完成一次劫數。有始有終。


    不過是當一世人,可真真正正的人沒有法術,也沒有在星盤上昭然若揭的命數,好提前做個準備。神仙是神仙,凡人是凡人,他們認為無足輕重、所奪走的我的東西,已經是我僅剩的全部。


    我始終是個凡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寫得超憋屈,心態崩了,好想把這段跳過寫甜甜甜……抱住大家。


    ☆、白兔子變黑兔子


    冷宮內沒什麽人走動, 隻有每天三餐時會有人送飯, 且都隻送到門口。生活起居, 全部都需要自己動手。我和無眉便沒什麽顧慮地在這兒住下了,挑的都是很偏僻的小房間,積了不少灰塵, 遍地蛛網。


    我選的是靠庭院的柴房,隨便鋪了棕墊和褥子,進出都方便, 也好隨時探聽外麵的動靜。


    以前的日子像是反了過來,陪玉兔待在宮裏的變成了無眉,出門走動的大多變成了我。


    玉兔這幾天學會了自己打水,也學會了疊被子。我們每天早晨用飯時, 他便跑去給我們收整床鋪, 等我下桌離開之後,他才慢吞吞地挪過去吃飯。


    無眉基本不吃東西,宮中送來的通常隻有一人的分量,我盡量不動筷子,但玉兔一向飯量大, 他每次吃過後,還會偷偷地變兔子去啃些幹糙,我後來便不留在這邊吃了, 而是每天出宮買兩個燒餅慢慢啃。


    沒什麽熬不過去的。


    話是這樣說,我自己卻有些熬不住了,成日與他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鬧心, 我去了外頭卻覺得空落得很。每天要做的事半個時辰便能做完,剩下的時間全數花在閑逛上。燈節快到了,我身上沒有法術,隻拿了個麵具擋臉,走在街上掩飾身份,也沒人覺得奇怪。


    四年時間,我生前有些聯繫的人悉數離世。我一日看完書市,順道往我以前的私塾中走,卻發現從前教我的老先生已經走了,家中隻剩一個老夫人。


    老夫人接待了我,沒有多熱情,卻也不怠慢,給我倒了茶水,囑咐我隨意看。她給我指了指書櫃:“老頭子愛看的書,放這兒被蟲子啃了,也沒什麽人要。公子要是喜歡便挑些走罷。”


    我謝過了她,隨意找了找,竟然叫我找著了八九歲時的名冊和功課本,還有一本我老早時被沒收的小人書。


    不止我一人,先生將學生的這些東西都保存得很周全,我往上再看了看,竟然還發現了一個人的名字。


    張此川。


    他也在老先生這兒念過書?


    我記得他是開封人,自小跟著母親學養,除了進京趕考、求問文林巨擘時,應當沒什麽機會與老先生接觸。我再看了看,發現他給老先生的一次文章評述後加了日期,確實是他進京的那年。


    那時他多大?十六?十七?


    張此川比林裕年長兩歲,我又比張此川大一些,那時候早就沒在私塾中念書了,雖說我中間回來探視過幾次,但他的考生身份又與此處的學生不同,不必成日來上課,隻是個仰仗與求問的姿態,應當沒什麽機會認得我。又或者在那時候認得了,後來在一起時卻沒有告訴我。


    我將自己的課業本與小人書收好,把其他的都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臨走時帶走了先生家的一副掛畫,告訴老夫人,用上門時帶的銀兩和糕點抵了。


    老夫人送我到門口,突然問我道:“胡懷風,公子是叫這個名麽?”


    我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反應了過來,道:“是我,您記得我麽?”


    二老關了私塾後,隱居避世,多半沒聽說過我已經死了的這件事。


    她笑了,冬日的陽光裏,她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很生動慈祥:“學堂的人我都不認識,倒是還記得你。你有四年沒過來了罷?我家老頭子走之前還念叨,這麽多年了,學堂也多久沒做了,隻有你和另一個張姓的學生還常來探望。”


    我再愣了愣,注意到她話裏提到的人,不動聲色地道:“學生近年來去了外地,不常回來,沒能見得老師最後一麵。您說的另一個人是張此川罷?說起來,我與張兄也是同窗,曾托他替我轉達看望,也不知您二老是否有印象。”


    老夫人點頭再笑道:“記得的,上次老頭子問起,那個小張說你結親了,原來是搬去了外地麽?”


    聽這話,我便知道我賭對了。


    張此川的的確確曾背著我單獨來看望二老,並在二老麵前提及我,看樣子,似乎還是我們交情不淺的說法。


    我還沒說話時,老人便照著話頭接著絮叨了下去。按照慣例,女子出家隨住夫家,我死後的那段時間,張此川用藉口替我搪塞了,老人便以為我是去了外地入贅:“當贅婿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娘子賢惠便可,你們都還年輕,時間還長,好好過便罷了。”


    我耐心等她說完,再問道:“那最近幾日,他可曾過來?我剛回京城,還未曾與他聯繫。”


    老人又對我笑了笑:“前日曾來。”


    我嘆了一口氣,道了聲:“知道了。多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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