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上床,照例靠著床頭,將他圈在懷裏,我們兩人共讀一本書。不多時有個下人送了幾大盒點心來,又請我和玉兔明日隨陳明禮出遊,去周淮河畫船賞景。


    難得的是,陳明禮還落筆寫了字帖,誇讚了玉兔的藥方,再讓他明日替他診脈,另開一劑治療心肺的方子。


    玉兔怕了陳明禮許久,捏著字帖很高興地問我:“謝樨,我可以去嗎?”


    我道:“去吧,不用怕。”


    他又問我:“你們剛剛商量賣兔子的事,現在一隻兔子是多少價錢了啊?”


    我抱著他,伸手將他手上那本書翻過一頁,沒好氣地告訴他:“一文一隻。”


    他有點難過:“啊,為什麽,之前還是十文一隻,我們兔子現在已經這般不值錢了嗎?”


    我道:“談崩了,多少錢一隻都不行。”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我讓他將書收好,再吹熄了燈,攬著他麵對麵躺著,準備睡覺:“多少錢都不賣。”


    ☆、進宮之前


    隔日, 玉兔去了陳明禮那兒, 陳明禮由之前的吹鬍子瞪眼的冷麵尚書瞬間化身為慈眉善目的長輩, 對他進行了一番親切慰問。


    雖然知道他多半是出於歉疚,但我站在一旁聽著看著,實在有些泛牙酸。


    陳明禮和藹可親、言語如同春風化水一般地問:“你們二人, 何時認識?何時結了契兄弟?閩地風氣如此,我在京中倒是不曾見過,沒聽過男子可結姻親的說法。鄭唐雙親都不在, 你們住處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別說陳明禮了,在我曉得鄭唐這個人之前,也不知東南沿海還有這種風俗。那邊人視男風為常態,甚而有家中小郎到了年紀, 父母主動張羅著尋一位契兄, 算作兒子以後人生的扶持者。及冠後,即便各自婚娶,仍然同衾共枕的人也不在少數。


    玉兔給他看完脈,捉筆寫著藥方子,聽了後停筆, 很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我認識他四年又十二天。結契的話……還,還沒結……”他話音頓了頓,又道:“我們就住在謝——鄭唐家, 外麵有水,有很多花,家中養了一條魚。”


    陳明禮似有喟嘆, 將玉兔遞給他的藥方子接來看了看,再嘆了口氣:“你醫術倒是不錯,可聽你談吐,似乎是沒讀過什麽書。”


    玉兔楞了一下,張口就準備說話,我看他那樣子,及時掐了他一把。要是老陳頭知道他一天到晚都看的些什麽書,估計要背過氣去。


    子不教父之過,兔不教是我餵得不好,我認了。


    陳明禮將藥方看過後,交給下人囑咐備藥,再讓玉兔和我向他敬了一回茶。


    我瞧得出陳明禮已經在將我們當自家人看了:他先是讓了備了茶水,又取了一雙大紅的軟墊過來,招呼我們一起去正堂中。


    “敬罷,鄭唐知道怎麽回事,我不贅述了。”陳明禮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莊重地撣了撣衣擺。


    我當然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新娘嫁過來之後的禮節,要同夫婿一同給公婆敬茶,隔天再由新郎上門,去給泰山泰水敬茶。


    我接了那泡著蓮子和紅棗的茶杯,在左邊墊子上跪下,捧給陳明禮喝。


    我道:“謝謝老師。”


    玉兔照著我的樣子也給他敬了一杯,跪在右邊。陳明禮受了茶後站起身,先扶了玉兔起來,再讓我起來。


    玉兔滿臉笑意,陳明禮背過身去,畏寒似的將手揣入袖中,要趕我們走:“晚上出門走走,這會兒該歇息歇息,早點兒準備。”


    我便拉著兔子回了房。


    當晚夜遊長河,陳明禮鼓搗了一隻畫舫出來,單讓我和玉兔上去了,他和其他隨行的人留在另一隻船上。玉兔蹲在船舷邊,伸長了手想撈水花兒,我在他身邊扯著他的領子,防著他掉下去。


    陳明禮所在的船小,飄飄悠悠地從我們眼前晃過去了,我在船艙外的窗戶上瞥見了陳明禮,和他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他看著我和玉兔,神色仍然有些不自然,不多時便拉扯著他另一個門生,也就是之前同我一起抄書的那位,離開窗邊自顧自走了。


    玉兔問我:“謝樨,我們今晚上可以住船上嗎?”


    我道:“可以。”


    作為一隻兔子,玉兔他不怕水,反而很喜歡窩在極小的小船裏睡覺,這一點我此前在忘川時就發現了,便用西天玉菩提的葉子為他折了一隻,與他的兔型緊密貼合,能飄在忘川水上蕩來蕩去。


    他挑來挑去的,最後選了一間十分靠邊的小廂房,說是晚上能聽水聲。我沒什麽挑的,沐浴過後寬了衣,照舊抱著他躺下了。


    玉兔在我懷裏動了動:“謝樨,你想不想要夢到兔子?”


    我想了一下:“你是說帶我看桂花麽?”


    他趴在我懷裏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沒有多想,困意上來後便睡了,結果沒料到玉兔給我安排了一個夢。


    成親的夢。


    夢裏我爹我娘在列,嫦娥也來了,另來了個提箭筒的男子,我從未見過,估摸著那是嫦娥原先的丈夫後羿。


    我和玉兔拜了堂,過程中沒什麽波折,之後順理成章地進了洞房。


    我坐在床上,感覺周圍環境都有些失真,我視野中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看外物便不大真切,唯獨能瞧見手邊堆著一些果殼瓜子,寓意是早生貴子的意思。


    我沒望見兔子,心裏想著他怎麽還不來?新婚之夜,不免太磨嘰。


    這個時候,我聽見了門扉被人推開了,玉兔一進門便喊了聲我的名字。


    我聽見他那畏畏縮縮的嗓音時就笑了,雖然眼前還是一片大紅,看不明白他在哪兒,還是伸出手讓他過來。


    接著,我眼前遮擋視線的那片紅色便不見了,玉兔出現在我眼前,一身正紅喜服,新郎官模樣,頭髮挽起後用紅繩綁了。他不喜歡束髮,因束髮了不適宜在床上打滾,我都依他。


    這時,我左看右看,覺得我家兔子怎麽看都好看,傻裏傻氣的同心鎖在他身上掛著,也不顯笨拙,他手裏那柄金色的小秤桿也顯得精細漂亮。


    ……小秤桿?


    我曉得新郎挑新娘蓋頭時都要用秤桿,取“稱心如意”的意思。我心裏一驚,再往旁邊一看,剛剛擋我視線的不是別的,也不是我迷了眼睛。


    那確確實實,是一個新嫁娘的歡喜蓋頭。


    我麵色一凜,再往自己身上看來,玉兔在夢裏總算還是留了點兒良心,沒給我套裙子,可這身衣服寬袍廣袖,迤邐數尺,若是女孩兒來穿,必然舉止款款,也差不多了。


    玉兔深情喚了聲:“娘子。”


    我眯起眼睛端詳了他半晌,索性向後躺倒在床上,順手將那些礙事的果殼悉數掃去了床下。


    玉兔雙眼亮了亮,如同趕著啃白菜一樣撲到了我身上,然後被我一翻身結結實實地按住了。


    我盯他,他瞪我。


    我道:“你想幹什麽?壓我?”


    他拒不承認,開始撲騰,很有幾分惋惜地問我:“謝樨,你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的,我聽說這樣的要叫做清明夢,很不容易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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