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聽了,拍案而起:“那裏明明是神仙福澤的祥瑞之地,是很好的地方, 一點也不晦氣。”


    我怕他引人注意,趕緊將他拉回來。


    玉兔拿著筷子,頗委屈地夾了塊辣椒進嘴裏嚼。我把他的筷子奪過來,先給他灌了半壺清水,再命令道:“吃點別的。”


    玉兔很黯然:“謝樨,我在幫你說話,你應該支持我的。”


    我笑了:“我前世名聲已經臭了,天底下說人壞話的人多了去,我若是跟他們挨個吵,可沒那麽多功夫。”


    我再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多謝你。”


    玉兔抬頭看了我一眼,突然打掉我的手,把碗筷往麵前一推。


    我們身在客棧中,他這動靜不小,引了好些人圍觀。


    我換了個姿勢靠在椅背上瞧他。


    玉兔飛快地打量了兩下左右的人群,故作鎮定地清清嗓子:“我,我有話跟你說。”


    我道:“說罷。”他憋了半天,一張臉在眾人注視下越來越紅,大約也是沒想好這回要怎麽使性子,最後吭哧地道:“這,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我十分鎮定:“哦?小兔子,那你覺得哪兒是說話的地方?”


    我象徵性地沖那些圍觀的人揮揮手:“都散了罷。”我今兒穿的是錦,佩的是玉,掏錢時排的是沉甸甸的金條兒。話一出口,那些人就被我身上的王霸之氣所震懾,很識趣地散了。


    拜玉兔所賜,我現在趕人趕得十分熟練。


    果然,玉兔一見周圍人不多了,氣焰立刻又上來了:“你已經很久沒有跟我好好說過話了,我覺得——”


    我伸長耳朵聽。


    他鏗鏘有力、無比堅定地道:“我們還是去床上說罷!”


    萬籟俱寂。


    我將碗筷擱下,對店小二笑了笑:“勞閣下收撿,明兒早抬兩桶水到我們廂房。”


    小二連聲道:“是,是,公子您慢走。”接著躬身送我,身後一幹人翹首看著我將玉兔拽了上去。


    我將玉兔丟回房中,兇惡地道:“交出來。”


    玉兔拒絕。


    我再道:“你敢讓嫦娥知道麽?你不交出來,今兒你對我說的話,我便原原本本地告訴嫦娥,還要讓眾仙都知道。”


    玉兔傷心地道:“嫦娥姐姐不要我。我是你的人了,反正丟的也是你的臉。”


    我:“……”


    我走幾步上前,琢磨著讓他變兔子,好讓我搓一頓。結果他不肯變,他一定要把話說完。


    我道:“你說。”


    他牢牢地抓著我的手,邊抓邊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抬頭望我,一字一頓地念道:“官,官人,你不要這麽猴急,我,我這就給你。”


    我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呆住不動了。


    玉兔搖了搖我:“謝樨?謝樨?”看我沒反應,他才低著頭慢吞吞地從衣襟裏摸出一本書,垂頭喪氣地交給了我。


    我瞥了一眼,今天這本叫《拴住官人心》,默默地打了個寒戰。


    玉兔爬過來抱住我一條胳膊:“謝樨……”


    我揉揉太陽穴:“三頁悔過書。”


    他跟我討價還價:“兩頁可不可以,謝樨我手疼。”


    他看了看我的神情,再不確定道:“那……兩頁半?”


    我道:“三頁。沒得商量,趕快睡覺。”


    玉兔卻不說話了。他翻個身躲進被子裏,再度進入了這幾個月來的頹靡狀態。


    我伸手過去捏了捏他的臉皮:“兔子?小兔子?”


    他半天不回我。


    我笑他:“你多久沒看過這類書了,今天是怎麽了?”


    他仍舊不理我。


    我將他的東西收好,用溫熱的手巾給他擦了把臉,挨著他睡下。


    他背對我,我看著他的後腦勺,想起他送我的那個琉璃瓦的兔兒爺,慢慢地也有些興致懨懨。


    今天我沒有抱著他。他也沒有開口要求我。


    半夜時,我下床起夜,回來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隨手找些書看,摸來摸去卻隻剩下玉兔的那本艷(口口)情小說。


    我想著好歹也是字,看看可以磨時間,剛打開沒幾頁的時候,就聽見身後有人赤腳走動的聲音。玉兔下了床,突然從我背後靠近,將整個人都壓在了我身上,緊緊地抱著我。


    我輕聲問:“兔子?”


    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傳過來:“我睡不著,謝樨。”


    我輕聲道:“怎麽會睡不著?”


    他隻是那樣抱著我,掛在我身上。過了一會兒,我感到身後的壓力小了下去,一隻雪白的兔子跳上了我的膝蓋,蹭了蹭我的手。


    “上仙是睡得不暖和嗎?”我摸著他的毛,想著給他找個東西裹一裹,剛一動,手指上突然一痛。


    玉兔咬了我一口。


    他瞪著小眼睛看我,我也瞪著他。


    我道:“上仙,適可而止罷。”


    玉兔還是瞪著我。


    我看著他這樣子,不知為何心頭火起,壓著情緒道:“偶爾玩玩也就罷了,時間太長,小仙也奉陪不起。我再怎麽說也是個人,不是物件兒。”


    我近日也不大對頭,跟玉兔在一起的時候時不時就上火。


    我將玉兔從膝蓋上抱下來,放進了被窩裏。自己拿了件衣服披著去了桌上趴著睡。


    我記得是這樣,應該是這樣的。


    第二天我醒來時,自己卻躺在床上。


    一隻肥兔子趴在我的胸口,睡得昏天黑地。


    我醒來的動靜吵醒了他,這隻兔子動了動,睜開眼睛瞧我。


    他的聲音很歡喜:“你醒啦,我們什麽時候去找那個皇帝?”


    我有點恍惚,一時間沒答話。他卻化了人形,跑去門邊給小二開了門,問我要不要洗澡。


    我看他那若無其事的樣子,有點懷疑自己在做夢。我伸出手看了看,被玉兔咬傷的地方一片平滑,半點痕跡都沒有。


    我沒有法力,明無意卻有,化這一點小傷不成問題。


    我道:“不用了,我再睡會兒。”


    玉兔說:“哦,好,那我不吵你。”


    我翻了個身。


    玉兔說到做到,果然不吵我,連呼吸聲都很輕微。我閉上眼睛想休息一會兒,整理一下我這顆木掉的腦袋中的思緒,眼裏浮現的卻是玉兔的臉。


    一張笑嘻嘻的臉,眼眶是紅的。


    他周全細緻地將我弄回床上,化了我的傷口,卻唯獨忘了給自己洗把臉,化一化眼睛周圍的紅暈。


    是他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


    我不知道,我隻記得昨晚匆匆掃過的那幾眼,那本奇奇怪怪的書。


    玉兔給他看的艷(口口)情小說做了批註,正是主角二人花前月下、盟定終生的好時候。他寫:“為什麽到這裏就沒有了,這後麵,我不知道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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