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一張俊俏的臉唰地白了。


    他脫口而出:“那你這樣從凡間來的,還在跟個凡人糾纏不清的人,我也不可能放心把他交給你!”


    我平靜地道:“這些誤會,我已經同嫦娥仙子講明了。”


    我有點擺架子的意思:丈母娘那兒都過了,還輪得上你說話?


    他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就在我們說話的空當,我聽見玉兔的歌聲變了調,又換了一首傻裏傻氣的小曲兒唱了起來。玉蟾臉色煞白,一聲不吭地瞪了我一眼,收了劍離開了。


    我對我扮的這個惡人角色很滿意。


    年輕人有熱情是好事,可我左看右看玉蟾,隻覺得他目光有些短淺,暫時還配不上我身後這隻會唱歌的兔子。玉兔除了傻了點,性子拗了點,其他地方不得不說,都是頂好的。


    而且我思考了一下,他傻點倔點其實也算不得什麽毛病,這樣一看就是挑不出錯來的一個傢夥。


    當天我沒覺得我的想法有什麽毛病,可是當晚我就做了個夢——


    我夢見玉蟾披星戴月而來,長成了一個滿目滄桑的老大叔,真誠地對玉兔道:“兔兒,我做到了,我才是配得上你的那個人,我來接你了。”


    玉兔他害羞地說……


    我沒來得及聽他在夢裏怎麽說,我被真實的玉兔給壓醒了。


    老子我硬生生給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再一想玉兔被發配到我府上來的這一回事,怎麽想都覺得不太對。流言這種東西,聽聽也就罷了,怎麽連廣寒宮中,最了解玉兔的嫦娥和玉蟾都信了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流言的源頭在玉兔本人那裏。


    我便問了他那三個問題。


    涼風習習,我用法術弄幹了我和他的衣裳,可頭髮還是濕淋淋的。玉兔抓著我的肩膀,模樣有些可憐。


    他埋著頭,可憐兮兮地道:“是。”


    我盡量放輕聲音,問他:“都是嗎?”


    他吸吸鼻子:“嗯。”


    我動了動,手裏變出一條緞帶,想幫他把濕透的頭髮綁起來,可我剛一動,他就牢牢地把我的手抓住了,眼神裏還帶著一絲驚惶:“謝,謝樨,你不要趕我走。”


    我道:“嗯,不趕你走。你先起來。”


    他被我拉著站了起來,任我給他綁好了頭髮,又整好了衣襟。


    我對他亮了亮手裏的明月藻:“走吧,今天煮湯喝。”


    他臉上的神色陡然亮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沒有罵我,是不是,算答應我了啊。”


    我瞥了他一眼:“回去再說。”


    “哦。”他乖順下來,跟在我身後,同我一起踏水往回走。“我明白的,我要給你一點時間。書上都說這種時候,要給對方一點時間的。”


    我一臉嚴肅:“不許說話,回去燒火。我再出門找一些香料。”我在他抗議之前補了一句:“不許跟著我。”


    他乖乖地點了點頭。


    我將這隻兔子哄回家後,出門直奔冥府,把判官從他的文書案前提了出來。


    我問他:“玉兔喜歡我這事,你們什麽時候知道的?”


    判官看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擦著他手指正中沾染上的墨跡,裝模作樣地回想了半天,這才幽幽地回答道:“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兒,小兔子看你時眼睛都放光呢,偏你一個人看不出來。”


    我喉頭梗了一下:“多早?”


    判官兩眼上翻望著空氣,再幽幽地道:“你……頭一次去月宮的時候罷。”


    我感覺自己遭了個晴天霹靂。


    我艱難地道:“他那時是隻兔子,蹲在月桂樹下頭一動不動的,我連話都沒跟他講過。”


    判官收回視線,邊搖頭便嘆息:“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罷。謝樨,現在窗戶紙捅破了,你可要對小兔子負責。”


    旁邊孟婆經過我們兩個,笑眯眯地補了一句:“要負責呀。”


    判官夫婦二人都是屬喇叭的,給我把事情經過將得繪聲繪色:玉兔自從回了月宮,整天茶飯不思,自己躲在房間裏玩兩片琉璃瓦,最後叫嫦娥逮住了。


    “嫦娥問他怎麽回事,小兔子馬上就全招了——”判官一臉繃不住的笑意,“他說:‘嫦娥姐姐,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三十七天又四個時辰不見謝樨,我很想念他。’”判官學玉兔那冒傻氣的樣子學得十成十的像,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孟婆憐憫地看了我一眼:“老謝是不是高興壞了,怎麽臉都綠了。”


    我道:“告辭。”


    接著便頭昏腦漲地出了冥府。


    坦白來說,被人喜歡上,我很高興,我活了兩輩子都不見得有人喜歡我。可若這個人恰好是玉兔,事情便有些難辦。


    玉蟾說的話雖然不好聽,可是十分在理。以我的眼光來看,玉兔的確是個愛湊熱鬧的傻傢夥,他跟著我覺得凡間有趣,便能以為那是喜歡。可人間千萬處,他總有看厭的時候。我這個化神的凡人,他也總有摸透底的時候。


    我生前算不得一個好人,成了神也無所事事,忘川裏冷清的日子我過慣了,玉兔卻肯定過不慣,我不能讓他在我這顆歪脖樹上吊死。


    總有一天他長大了,不喜歡了,就會往前麵走,遇到更加好的人。


    我整個人都變得詩意了起來,慢慢地走回了家。


    玉兔湊上來,一雙眼睛亮亮的:“謝樨,你回來啦。”他說著說著還有些不好意思,單用手給我指了指架在房間正中的那口鍋,吭哧吭哧地道:“那個,鹽,我幫你加了。”


    我一聽他放了鹽,立刻知道大事不好,玉兔在凡間時也幫我做過菜,結果一般都慘不忍睹。然而我奔過去看了一眼,卻發現鍋底沒有同我想像的那樣糊了一大層鹽巴粒。


    玉兔在我身後委委屈屈地說:“我有進步的,這次肯定剛剛好。”


    我嘆了口氣,表揚他:“剛剛好。”


    他又彎起眼睛來看我。


    我被他那期待的小眼神看得受不住,仗著一張老臉在屋裏進進出出,神態自若。到了晚間,我剛開始鋪床,他就很自覺地寬衣上了床,給我留了一半的床位。


    他耳朵有點紅:“給你一點時間,這個時間裏,我們可以培,培養一下感情。”


    我長嘆一聲,滅了燈,躺在了床上。剛躺下來,玉兔就滾了滾,滾進了我懷裏。


    “兔子。”我道。


    “嗯?”


    黑暗中,他的尾音裏都帶著歡快,我似乎能瞧見他一臉喜滋滋的笑容。他答了我這一聲後,我又有些猶豫,不怎麽忍心將他這份小小的快樂打破了。


    他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麽:“謝樨,你是不是想趕我走了。”他的聲音悶了下去:“你才說好的不會趕我走的。”


    我摸摸他的頭,沒想好措辭,便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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