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倒是知道的。


    我剛成仙那會兒,因遭眾仙恥笑,彼時也沒跟地府那一幫子人混熟,便常常雲遊四海,到處逛逛。就在那段時間裏,我認識了一條龍。


    那條龍同我一樣愛四處閑走,他司粵地某處小海洲的布雨事,當時盛夏,他無所事事,常趴在一塊礁石邊調戲海雀兒。他是青龍,通體泛著烏色,我那時乘風找落腳處,險些就把他當一塊石頭踩了。


    青龍不怎麽愛說話,他說人閑的時候,自然就懶了下去,懶久了就忘記怎麽絮絮叨叨了。


    剛巧我也不愛說話,便經常厚著臉皮過來串門,想著交朋友一定要交性子淡的,即便是到了相看兩厭的時候,相互間也惰於開口,倒是一種十分和諧的場景。


    後來慢慢地跟他搭上話了,我問他:“你如此不務正業,天庭沒有罰你麽?”


    他便道:“你不懂,這地方窮,家家戶戶靠打漁過日子,夏秋兩季正是魚肥的時日,我若是時常布雨,少不得有漁船會在海裏回不來。我守著這裏的人,吃著他們的香火供奉,自然要護佑他們平安。”


    我強烈懷疑他說要護佑子民的話都是誆我的,看他表現,根本就是懶到令人髮指。


    青龍老是趴在礁石上不動,任憑風吹日曬,好好的一身威風凜凜的鱗片,硬是被曬得像長黴的九製老橙皮。後來我實在看不過眼,在仙法書中學了引水術,沒事給他澆點水,好歹看著沒那麽像一塊蔫巴糙了。


    我在那處海域呆了近半年的時光,然後去了東海的另一處仙洲看風景,便與他道了別。走時青龍隻抬了抬眼皮表示他知道了。


    這一別卻成了我們見的最後一麵。


    那之後,我慢慢熟悉各種仙家雜事,判官和月老也開始找我蹭飯,很是忙了一段時間。等我再想起那處仙洲的時候,招了朵雲過去一看,卻見原先的漁村盡數損毀,滿地荒糙無處下足,比冥府還要鬼氣森森。


    原先青龍常躺下休息的那塊礁石,也已經被淹入了海裏。


    我急急地奔往原來青龍的廟內,卻發現那處龍王廟卻被毀壞得最為徹底,龍神的陶泥像被人用錘子砸爛,就那麽無聲無息地碾在蟲豸腳下。


    我十分震驚,找當地的土地神問了,這才弄清楚事件原委。原來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天下大旱,四海龍王都接到了布雨的昭示,不得不大範圍地引水降雨。


    大雨起,海風不平,漁事不安穩。


    這處漁村裏的人認為,龍王爺不再庇佑他們,便帶人砸了龍王廟,又燒了神像泄憤。當天青龍全身如遭烈火焚燒,化出二十丈餘的原型在天空中嘶吼翻滾,痛苦得幾欲泣血,最終撐不住跌落在了漁村中。


    “然後?”


    青天墜龍,多少人聽都沒有聽說過這種稀罕事?


    土地公嘆息一聲道:“那些凡人……將青龍活活打死,抽筋示眾。”


    後來天庭中降下天罰,將此處夷為平地,一道雷將那些漁民全部生生劈死。


    可青龍畢竟是消失了,再也回不來。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凡人能將神靈供在香案上跪拜,也能讓一個神仙眨眼間灰飛煙滅。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仍然不懂,判官為何在此時提到這個。


    我同張此川在一起時,兩個都不信神,也不拜神。當時我存著些許旖旎的心思,帶他走過據說保佑有情人的紫苑竹林道,強迫他戴上我花心思求來的鴛鴦紅繩,他還有些不情願,要笑我俗氣。


    這樣的人,又怎麽和神仙搭得上關係。


    判官搖搖頭道:“這個凡人,本來一輩子與神佛無緣,可是謝樨,他認識的人中,可不就出了一個你麽?”


    我啞口無言。


    他看著我,不知為何又嘆了口氣:“此事還有的折騰,我隻下來提點你一句,玉兔雖然頑劣天真,你在凡間還需多讓著他。他讓你做什麽事,你跟著做便罷了。”


    我從舊事中抽身,嘴角抽了抽:“他還要我給他唱《白兔記》,單唱主人公在井水邊遇到兔子的那一折;要我每天給他做三十個月餅吃,我確實是知道此事還有的折騰。”


    判官捂住嘴咳了一聲:“小白兔他……噯,你便寵著他,慣著他,就當養了個兒子,放家裏多養眼啊。總之,我就過來看望一下你,再提醒一下你,沒其他事情,我便先走了。”


    判官離開後,我順著桂樹樹梢滑了下來。玉兔的耳朵從窗戶旁探出一個尖兒,我走過去把他拎起來,溫柔道:“判官走了,變回來罷。”


    玉兔抖了一下毛,乖順地變回了人形。


    我看了看他,覺得確實挺養眼的。


    他被我看得有些發毛:“謝樨,你幹嘛?”


    和這隻兔崽子在一起呆久了,倒也沒有起初那麽讓人看不順眼。


    我這麽一想,判官的那些不知所雲的警告、晦澀不清的提點全都被我拋去了九霄雲外,我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見我不出聲,玉兔小心翼翼地又問了句:“謝樨?”


    我伸出手,沒忍住在玉兔腦袋上摸了摸,叫了聲:“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青龍故事參考來源:郎瑛《七修類稿》記載,明代成化末年,廣東新會縣海灘上 墜落一條龍,被漁民活活打死。


    不過史書上的這條是紅龍。


    唉。


    ☆、穿幫


    玉兔在天庭中最怕兩個人,一個是嫦娥,另一個便是我。


    嫦娥深居月宮,性子隨性又刻薄,收拾起人來讓人兩股戰戰。我老琢磨著,這女人的不好惹之處,從她當初偷長生不老藥時就已見端倪。對玉兔來說,嫦娥就是他頭頂上懸著的一尊微笑的慈母像,皮笑肉不笑的那種,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到了我這裏,屁是敢放了,蹬鼻子上臉的事卻還是萬萬不敢的。這麽來看,我在玉兔心中的威嚴地位僅次於嫦娥。


    我也不是吹,他天上地下幹過的熊事不止一件,隻有在我麵前收斂一點,時不時還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


    我把這歸結於我氣質好。玉兔把這歸結於“忍讓。”按照他的說法,兔兒神一族,我是後來的那一個,他作為前輩,便要處處讓著我,寵著我。


    我沒理他。


    判官走之後,玉兔很是鬼鬼祟祟了一段時間,想方設法地想打聽他跟我說了些什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端坐在書房裏看書,就見玉兔從窗戶邊翻了進來,偷偷摸到了我身旁。


    “謝樨,咱們商量個事兒。”


    我眼皮也不抬:“明兒商量,你先回去睡覺。”


    玉兔拍桌子:“又是明天!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浪費這點時間,你覺得你有在好好爭氣嗎!謝樨,你老實告訴我,判官那個老大叔跟你說了些什麽?”


    我微笑著看著他:“說了你。”


    玉兔頓了頓,在桌上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了杯茶,勉強喝了幾口:“哦。”然後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問:“說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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