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鋼纜和木板。


    現在他們改在緩坡上前進。


    也許是因為他早就精疲力竭,也許是他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消退了,伊森居然完全沒留意到他們是怎麽進來的。


    從戶外走進室內。


    煤油燈現在照耀著他身邊的每一片岩壁,連頭頂也不例外,溫度更是升高了十度。


    腳步聲產生回音。


    他們走進一個大山洞


    前方,人聲鼎沸。


    音樂。


    伊森跟著他們走到通道盡頭。


    突然出現的強光刺痛了他的雙眼。


    他的領路人繼續往前走,可是伊森在打開的大鬥前停了下來。


    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無法和他幾分鍾前剛經歷過的世界串聯在一起。


    這個房間至少五、六千平方英尺,看起來就像一幢舒適的房子。天花板中心挑高、四角低矮,落差至少超過二十英尺,大量的火光將岩壁映成溫暖的磚紅色。到處都點著蠟燭、火把,遠遠的角落有幾盞油燈掛在鐵線上,顯然是分隔出去的室外吸菸區。到處都是人,一小群一小群聚在一起,人們跳舞,坐在壁爐旁聊天,不遠處有三人樂隊在臨時搭建的舞台上表演,小喇叭、低音提琴和直立式鋼琴,伊森猜他們一定是將鋼琴支解成一片一片,再拿來這裏拚湊的吧?彈琴的是赫克特·蓋瑟,他領著樂隊彈奏出高低起伏的爵士樂,美麗的樂音讓人產生置身紐約俱樂部裏的錯覺,每個人都盛裝打扮,伊森非常確定他們不可能穿成那樣爬他剮走過的山路。


    很多人吸菸。


    在樂聲中交談。


    相互微笑。


    開懷大笑。


    酒精的氣味宛如香水般飄散。


    突然,凱特出現在他麵前。


    她把頭髮染回紅棕色,穿了一件無袖的黑色小禮服。


    她麵帶微笑,玻璃酒杯映在她眼睛裏,猶如閃亮淚光,她說:「世界上有那麽多城鎮,城鎮中有那麽多酒館,你卻偏偏走進了我這一家。【※電影《北非諜影》(casanca)中舊情人重逢時,男主角對女主角說的台詞。】」她伸出手輕撫過他厚棉衫的左手衣袖,「你來的時候走得很辛苦吧?我來幫你找件幹衣服。」


    她領著他穿過群眾,走向房間的另一端,轉進一個小房間,人們在這裏穿的衣服全整齊地掛在木頭架子上。


    「四十二寸,加長,對不對?」她問。


    「是的,」


    她從一排掛滿幹燥、老式剪裁正式服裝的架子最末端取出一套黑西裝。


    「看起來真像你以前上班的西裝,不是嗎?皮鞋和襪子在那邊,趕快換了衣服出來吧!」


    「凱特——」


    「等你出來我們再談。」


    她走出去,將他獨自留在更衣室。


    他脫下連帽棉衫、內衣、濕透的牛仔褲。走到牆邊的長椅坐下,踢掉靴子,轉頭檢查他大腿後方的傷口。


    有兩、三針蹦開了,還好他帶了備用的紗布和膠帶。


    他將大腿纏緊止血,然後用他的濕內衣將從傷口一路流到腳踝、已經幹掉的血跡擦拭幹淨。


    * * *


    走回派對的時候,伊森無法否認煥然一新的感覺真好。更衣室裏有麵大鏡子,他將頭髮梳回自己還是聯邦探員時的髮型。


    山洞的一邊搭了個酒吧檯。


    伊森穿過群眾走過去,在一張沒人的高腳凳上坐下。


    酒保靠了過來。


    白色牛津襯衫、黑色領帶、黑色背心。


    時髦的復古打扮。


    他在吧檯嚴重磨損的暗色木頭桌麵放下一小張方形餐巾紙。


    伊森在鎮上看過他,他們從未交談過,不過他知道他一個星期裏有幾天在雜貨店當收銀員。


    「你想喝點什麽?」酒保問,聽起來仿佛他不認得伊森,或者一點都不在乎他是警長。


    「你有什麽?」伊森問,一邊望向鏡子牆麵前排成一列的酒瓶,他看見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伏特加,可是大部分瓶子都快見底了。相對的,沒貼標籤的透明液體則貨源充足。


    鏡子牆麵上貼了好幾十張拍立得照片,中央的一張引起他的注意,是凱特和艾莉莎的近照。兩個女人都打扮成一九二〇年代的搖擺女郎,戴著報童帽,剪著鮑伯頭,化濃妝,加上長長的珍珠項鍊。她們臉貼著臉,看起來像喝醉了,但在照相時,顯然非常開心。


    酒保又問:「先生?喝什麽?」


    「約翰走路藍標。去冰。」


    「其實,這些瓶子的裝飾效果大過實質作用,隻在非常特別的場合,我們才會開來喝。」


    「好吧!那麽你推薦我喝什麽?」


    「純馬丁尼好了。」


    「那就來一杯馬丁尼吧!」


    他看著酒保從好幾瓶沒有標示的瓶子將酒倒進一個巨大的馬丁尼杯子,然後把它放在伊森麵前的餐巾紙上,放上一小片青蘋果裝飾。


    酒保說:「幹杯!這一杯我請客,」


    伊森舉起酒杯時,凱特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好,現在,請不要太挑剔。」


    他啜飲了一口,她在他身邊坐下。


    他說:「哇!嗯,至少玻璃杯是正確的,這還是我頭一次想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呢!」


    那杯酒沒有香氣,可是舌頭卻感到一陣刺激的麻辣,然後是極強的柳橙澀味,最後則是非常非常短的餘韻,短到仿佛它突然決定跳崖自殺,咻一下子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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