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水時,她已經遠遠的離開了狗窩,空氣與江水一同湧入身體,身後的那股力量沒再把她往水裏帶,而是托起她的後背,向岸邊漂去。


    幾個浮沉後,她終於踏上了堅實的地麵,趴在沒有青草的岸邊石頭上,她劇烈的咳嗽著,將不請自入的水沫清出體內。雖然胸口和鼻子裏火燒般疼的厲害,林宛心還是非常的高興,死人是不需要咳嗽的,會咳嗽證明她還是個標準的活人。


    淌過生死河,重返陽間的林宛心抬起了頭,白色的人形反射著透過水珠的七彩太陽光,璀璨的讓她幾乎不能直視。是誰?是那個一直在她心裏呼喚,一直祈禱的“神”麽?


    “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會不好意思的!”人形偏過頭去,臉側麵的線條異常清晰。


    神不會這樣打趣她,隻有人才會。


    那個救了她的“什麽”並不是什麽幽冥中的鬼怪,他是一個人。此刻,他被江水洗去了汙濁,正關切的看著林宛心,她驚奇又欣喜的看到他又回來了。


    他就是周正凡。


    “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


    “是啊!也許這就是上天讓你遇見我的原因!”周正凡露出熟悉的表情。他的獸皮衣服留在了金剛的嘴裏,此刻隻有一小條圍在腰上,幾乎赤身裸體,怎麽也擺不出嚴肅的撲克牌臉。


    林宛心看著他滑稽的樣子,禁不住微笑起來,連日的陰翳一掃而空。雙方的肚子同時唱起了空城計,林宛心不禁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麵時的情景。


    兩個人同時笑著說:“回家!吃飯!”


    在回去的路上,林宛心偷偷的打量著周正凡,隻不過十幾天沒見,他似乎變了很多。他曬黑了一些,消瘦的很明顯,頭髮糾結在一起,似乎很久沒有梳理,曾經光潔的臉上長出了鬍鬚,被陽光與風沙刻上了斑駁的痕跡。


    他裸露的手腳上,有很多細小的傷痕。如果不是在下巴與脖子上有一條正在慢慢癒合的很大的傷口,穿著林宛心衣服的他應該是可笑的。注視著那條傷疤,林宛心的眉頭不自覺的擰在了一起,如果那條傷口的角度再偏一些,再深一些,可能他脖子上的大動脈都會被劃開,這是一條幾乎致命的傷口。


    除了外貌,周正凡更沉默了,他的眼神更犀利,他的動作更敏捷,神情更警覺。這些變化都讓林宛心感到不安,她覺得周正凡在這十幾天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聯想起他的不告而別,林宛心忍不住問:


    “這些日子,你在什麽地方?”


    “地方?”周正凡沉默著,許久,才幽幽的說:“我也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地方!”他的臉在陽光與樹影中變幻不定,眼睛暗淡的像即將熄滅的燭火。林宛心隻好低下頭,將心中的困惑藏了起來。剩下的路,周正凡變成了行走的木乃伊。


    回到家,周正凡說,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飯了,林宛心隻好給他熬了稠稠的粥,他吃了一些,很快就睡著了。除了一日三餐,周正凡幾乎都在睡覺,他整整睡了一天。林宛心在自己房間的對麵整理好一個新的房間,把周正凡沒帶走的東西放了進去。他走的時候什麽也沒有帶,回來時卻連衣服都沒有了,這個人到底去了什麽地方?經歷了什麽?


    第二天,他終於恢復了精神。在林宛心做早飯時,周正凡在小院裏散步,他看到了林宛心留下的戰場,破碎的窗戶用木板封死,加上鎖的大門,他看到院子裏的樹木、花草都沒了蹤影,唯一的水井也被蓋上了木板,隻在需要時才打開。這裏的一切都與十幾天前不一樣了。周正凡點起了一根煙,隔著煙霧看林宛心在廚房裏忙碌,自己離開的時候,她經歷了什麽?


    坐在井邊,周正凡若有所思的看著郝青青的畫室。


    “能告訴我,那一天發生了什麽麽?”林宛心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的觸碰這個禁忌的話題。


    周正凡的眼睛裏溢出了悲傷,手指在微微的顫動,他的臉躲在煙霧的後麵沉默著。很長時間過去了,在林宛心失望的準備轉身離開時,周正凡卻開始講訴:


    “我前麵說的關於青青的故事都是真的!她是學生們愛戴的好老師,也是我一生的愛人、知己!我不該帶她來這裏,她在那麽美麗,那麽年青的時候死去,都是我的錯啊!


    大概在她離世一年以前,青青突然變了,她不去上課,也不離開房間,每天都說她要離開這裏,她說她要回家。其實那個時候,她已經生病了,可是,我不知道,隻以為她是厭倦了這裏,厭倦了我。


    我當時很悲傷,一直努力對她好,可是她始終在拒絕。我想起她喜歡吃蜜,就自己跑到深山裏采野蜂蜜,可是,蜜沒採到,我卻差點被狼咬死。我被抬回來時,青青哭了,從此,她再也沒提過離開。我真傻啊!當時為什麽那麽執著呢?如果離開這裏,青青就不會死了!


    從那件事以後,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我以為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可是沒有,青青又開始胡言亂語,她說魔鬼抓住了她,她說她的靈魂被吃掉了,她成日成夜的躲在漆黑的屋子裏,那時我才發現她似乎出了問題,我想帶她看醫生,可是這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根本沒有專職的醫生,我想帶她離開,她反而不肯,說躲到哪裏也沒用,她發病的時候經常哭,說我不該帶她來這裏,說我自私,虛偽,出賣了她。後來,她就畫了那些畫,畫完後,她平靜了一段時間,我以為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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