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娘很厲害,她設壇作法的能力在村裏和隔壁村是有口皆碑的;關鍵是她還給幾戶人家做過冥婚——我最怕見死屍了,還是女屍,僅憑這一點我對她便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師娘家裏,我給她傾訴了我的煩惱。師娘笑了,一邊收拾桌子上擺得散亂的《科幻世界》雜誌,一邊說:“你口中說的那些個‘啼婦’,其實是一種鳥兒。”這下可把我打小形成的概念打破了。我詫異道:“是鳥兒?”“對,”師娘替我斟了一杯水,“學名叫‘梟’。”我撓撓頭:“這麽得勢?學名還叫囂。它學名叫什麽?”師娘捂住肚子笑,笑得我滋生鬱悶之感。師娘笑夠了,便斷續地說:“學名……就叫做‘梟’。俗稱‘貓頭鷹’。”


    原來那種鳥的名字就是‘梟’。貓頭鷹,我曾在小學的課文裏學過,晚上捉老鼠吃的,是益鳥,隻是叫得淒涼,一些迷信的人還覺得它們長得樣衰,是不祥之物——那些人真是外貌協會的;再說我見了貓頭鷹的圖片,長得毛絨絨的蠻可愛。實在是太不公平、太可憐了。叫聲唬人,嚇到那些個平日裏做了虧心事的人,算是給日趨減少的益鳥們對滅殺它們的人類出口惡氣了,該。


    得知晚上叫的是種益鳥之後,我睡覺便安心了,即使是失眠的日子裏,聽聽這種可愛的鳥兒唱上一段,更感到它們的有趣。


    健平聽我說過這件事後,玩性大發,說:“小該,不如咱捉上一隻,給家裏捉老鼠,怎樣?”我咽了口唾沫道:“不好吧,好歹也是益鳥呢,老師說捉益鳥是不對的。”其實我心裏也癢癢,對這種隻在書上見過的鳥兒頗為好奇。健平看透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說:“無甚關係的,就捉一隻,又不會導致它們滅絕了。”我拗不過他——更拗不過自己的念想,便應了:“尋個好機會,我去找你吧。”


    這天,住在我家照顧我的柳阿姨被師娘叫去說話了——柳阿姨是個啞巴寡婦,師娘說,如果多和她說說話,或許能治好她的這種周醫生稱為“運動性失語”的病症。到了很晚也沒有回家。我躺在床上,猶豫著是否要偷溜出去找健平。這時,家門突然有人敲響,嚇了我一跳——還好,三長兩短,這個節奏的敲門聲是我以前和健平約好的聯絡暗號。


    我開了門,沒人,健平定然躲在院子外的稻草垛後邊了。順手拿上家裏的手電筒,我找出健平,兩人一溜煙跑到村衛生所旁邊。


    這時的村衛生所已經熄燈了,沒人,這時若有病患者就得跑到周醫生的家裏找他。村衛生所附近有幾個龍眼樹,不算很高,就一層半的樓約莫為五六米這樣,但長得枝繁葉茂的,鳥兒在上邊停留是最適合不過的了。地上稀稀落落長著些草,殘磚敗瓦散落得不少,蛇鼠橫行的大好去處,因此貓頭鷹在這裏落腳便是理所當然。


    這時還沒所謂啼婦的哭聲,我和健平就隱藏在路燈在照不到的樹蔭下,沉聲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等得一會兒,樹上的枝葉沙沙響了幾聲,又安靜了,不出一陣,那“嗚嗚”聲便響了起來。


    “來了。”健平悄聲循著叫聲移動,摸到大概的位置站定,隨後彎腰撿起一顆石子。我心道:這廝還懂得備好彈弓子,陰險啊,萬一打傷打殘甚至打死了鳥兒,豈非可憐?健平見我踟躕不定,壓低聲音道:“快照著!”我趕緊對準方才叫聲的位置打開手電筒。說時遲、那時快,手電筒的光剛照到,健平果斷地“啪”便射出一粒石子。


    健平大叫一聲:“中!”我聽到什麽東西撲騰和落地的聲音,然後一陣冷風劃臉而過,手電筒突然莫名其妙地熄滅了。“怎麽把手電筒給關了。”健平邊埋怨邊躬身在地上摸索著——他也不怕摸到一條蛇。


    幾秒之後,手電筒又亮起來。照在地上,健平腳邊有一隻嶄新的鞋子,繡花鞋,老古董的那種。健平嘀咕著:“這樹上怎麽長了鞋子?還帶花的。”我撿起鞋子:“白天好像沒這鞋子在這兒吧。”“沒有。”健平接話,“我白天來探過點。這鞋子很新,絕對是剛掉下來的。”鞋子蠻好看,我收起鞋子,和一無所獲便一路抒發不滿的健平回去了。


    回到家中,柳阿姨已經在客廳等著我了。好在她不能說話,我就沒有挨罵。但看她的模樣,還是蠻生氣的,打著手勢問我去哪兒了。我敷衍地應答幾句,她的注意力便落到了我手裏的繡花鞋上。


    哪兒來的鞋子?她問。我說:“路上撿的。”她驚恐地從我手中奪走鞋子,開門衝到院子牆邊,一揮手扔遠了。她回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身體還瑟瑟發抖。我問:“柳阿姨,怎麽了?”她放開我,告訴我:路上撿的不明所以的東西,有時是被人下了咒的,不能隨便亂撿,就像冥紅包那般。


    我也有些怕,但睡兩覺便什麽都忘了。


    早上醒來,奇怪昨天晚上怎麽沒有了貓頭鷹的叫喚聲了,思慮著那貓頭鷹是不是真的被健平打殘了;想到這,便欲趕快漱口洗臉到村衛生所的附近找找看。我下了床,低頭正要穿鞋——


    一隻嶄新的繡花鞋,齊整地擺在我的床邊。


    第四十四章 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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