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拍賣台上放著的那團灰燼,言卿不確定是什麽。但肯定出自十方城,因為灰燼上的氣息言卿太熟悉了——或許是十方城的城牆? 這團灰燼裏殘留化神期隕落時落下的魂火,確實很值錢,拿回去泡來喝估計都比上百種天階靈草有用。 “你真的要拍下它?!”不得誌見他神情嚴肅,瞳孔震蕩,難以置信。 言卿懶洋洋一笑,搖頭,慢悠悠說:“不,我就想看看,賣它的人是誰。以及,買它的人又是誰。” 能夠認出它並花三萬靈石買它的,絕對也不是普通人。 這個人在最後一秒姍姍出現了。 “三萬靈石。” 吵吵鬧鬧的拍賣現場,如同被冷水兜頭澆下,刹那間鴉雀無聲。啥?真有這麽個冤大頭? 說話的人聲音很低,沙啞晦澀,像是長久呆在古墓裏不見天日。眾人尋聲望去,看到了一個帶著金色麵具的黑袍人,高瘦陰冷,手裏拿著一條長長的鞭子做武器。他旁邊站著一個白裙少女,活潑又明媚,正興致昂揚地左顧右盼,靈動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站在拍賣台上的老頭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不慌不忙:“好,三萬靈石一次。” “三萬靈石兩次。” “三萬靈石……” 即將敲定的最後關頭,一道滿是戲謔的聲音傳來。 “我出五萬靈石。” 眾人一驚,頓感匪夷所思。又來一個冤大頭? 他們滿腹疑惑,即便是九大宗核心弟子,也不一定能輕輕鬆鬆拿出五萬靈石吧,這人是誰?可眾人看到來人後,全部的疑惑都卡在喉嚨裏。腦袋轟隆隆響,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出來了。 南市照明的隻有一盞盞昏暗紅燈,那人手抱長劍,從黑暗裏走出來,是個身姿挺拔的青年。單眼皮,鳳眼,眼皮薄唇也薄,笑起來時唇半勾不勾,整個的氣質都是亦正亦邪。他的骨相天生帶點刻薄感,不好相處。但讓人真正不敢輕視的,是他身上的衣衫。 玄黑色錦衣長袍,邊緣暗紅的線勾勒出宛若飲血而生的蓮花。 ——仙盟! 這是仙盟的人?! 搖搖欲墜的燈光落在每個人或震驚、或畏懼、或惶恐的臉上。 拍賣台上一直處變不驚的老者也傻住了。 仙盟二字在上重天代表了太多東西。尋常百姓不明所以,多是敬畏憧憬。可會摸索到黑市的人即便不是九大宗弟子,也在南澤州打滾摸爬很多年,知道眼前要笑不笑的青年有多恐怖。他就是一把不收約束的利劍。 仙盟弟子無視所有人,視線跟鉤子般牢牢盯著前方,繼續戲謔說:“老頭,我出五萬靈石,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拿出這東西的人是誰。” 鏡如塵眨眨眼,不明所以,伸出手扯了扯飛羽的袖子,小心翼翼道:“飛羽飛羽,他是誰啊。” 飛羽緊緊抿住唇,默了一會兒,沉聲道:“小姐,不要說話。”鏡如塵乖乖地點頭,眼睛彎起,用口型道:“好,我不說話。” 仙盟的人出現後,在場的人都啞然。上重天最神秘也最冷血的存在,沒人會想去觸其鋒芒。 老者站在拍賣台上,後背被汗打濕,顫抖地開口說:“這……仙、仙人,寶物的原主人把東西給我就走了。說賣出去後,靈石先存在這裏,他過幾月再回來拿。” 仙盟青年毫不掩飾地諷刺一笑,拆穿他:“能把東西拿到這裏來賣的人,不是走投無路就是急缺靈石。我猜,他現在就在後台吧。” 老者臉上毫無血色。 仙盟青年眼眸轉而冰冷。咻,手中的劍豁然出鞘,在老者的腳邊劈開一道又深又長的裂痕。哢哢兩聲,地板粉碎,露出了拍賣台下的樓梯暗道,通往幽暗處。 要是其餘人敢在這裏放肆,老者早就怒聲質罵喊人驅逐了。但這是仙盟的人,他隻能冷汗涔涔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甚至在那青年緩緩靠近時,老者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哭嚎著求饒:“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就是個負責拍賣的,我什麽也不知道啊。” 仙盟青年沒有理他,大步往前,視線落在放在展台上的一團黑灰時,鳳眼一眯,瞬間從他袖中出現一個金色的小方盒,懸於空中,光芒大盛,將那堆灰燼吸收封印進去。 金色方盒收回青年袖中。 黑市卷過一陣大風,鋪天蓋地,蘊含冰冷殺伐之意叫人腳軟。 仙盟青年頭也不回往拍賣台的地下走。剩下一群人從後怕中回神。 言卿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南澤州黑市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都能這樣出入自由、任性妄為,仙盟的地位果然至高無上啊。 不得誌嘎嘎怪笑,非常得意:“好耶,你的灰被人搶走了!” 言卿不以為意說:“被人搶走那就去追回來唄。” 不得誌笑容僵在臉上:“……” 不得誌:“你要去哪裏!” 言卿微微一笑,從座位上站起來。拍賣會被仙盟的人打斷,在場人都紛紛離席,逃也似的離開這裏。 他們對仙盟萬分畏懼,卻也萬分信任——能讓仙盟出手,這拍賣會底下絕對有非常恐怖的存在。保命要緊,此地不宜久留。 隻有言卿抱著不得誌,逆人流而行。 明澤大驚失色,在混亂中抓住他的手,額頭冒汗:“燕道友你要去哪裏?前方危險,我們還是先回宗門吧!” 言卿最不怕的危險就是來自十方城的危險,他眨眨眼笑說:“沒事明兄,你先走吧。我對那灰有些興趣,想去看看。” 明澤心急如焚:“不行燕兄。仙盟出手,說明事態緊急。那底下指不定是什麽修為高深的魔種,你這麽過去是去送死。” 言卿自信滿滿,理所當然說:“這不是有仙盟的人在,我相信他會保護好我這麽一個無辜弟子的。” 明澤:“……” 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這麽覺得的啊! 明澤頭痛欲裂。 仙盟會保護他一個無辜弟子?開什麽玩笑。仙盟是遊離於世俗善惡外的存在,他們以除魔為己任,首要任務就是殺人,也隻有殺人。雖然九大宗創立仙盟的初衷是護天下太平,但身為仙盟弟子從來沒有救人的使命。魘的存在詭譎莫測,世人又被各種愛恨羈絆糾纏。危機時刻,又該拿什麽去評斷是不是“人”,又該不該“救”? 所以,仙盟的人不濫殺,但也絕對不會對黎民百姓有一絲一毫惻隱之心。 不過在明澤心中,仙盟還是正氣凜然的,畢竟絕對的秩序需要殘酷的手段維持。 不過他擔心言卿,甚至可能因為妨礙任務,先死在仙盟手裏都說不定。 明澤死死抓住他的手,臉色蒼白緊張勸道:“不,燕兄你不要輕舉妄動。你若是真的想要那些灰,我們可以先回宗門,你讓謝師兄出麵。” 說完明澤自己才反應過來——對啊,燕卿竟然認識謝師兄? 言卿見他的臉色,頗為驚訝:“明澤兄,你怎麽回事?上次玉清峰前你不是還把仙盟誇得頭頭是道嗎。” 明澤:“……”誇是一回事,怕是一回事啊。他哪好意思說他也是第一次見仙盟的人啊! 謝識衣的樣貌和氣質都過於出塵和出眾,恍若清風皎月,以至於忘情宗弟子對他帶了濾鏡。好像他首先是他們的首席師兄,後麵才是仙盟盟主。 這種溫和的濾鏡卻無論如何都不敢用到仙盟上麵。 言卿見他這慫樣,笑了笑,伸出手去安慰他:“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明澤心道,你有個屁的分寸。對上言卿的笑容,明澤又說不出話來。燕卿認識謝師兄,或許仙盟真的會護他周全說不定。 明澤心情萬分複雜,甚至有了點不真實的感覺。其實無論謝師兄的哪個身份,對他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隻有這個跟他聊天毫無架子的燕卿,真真實實住在玉清峰,與謝師兄交往密切。 就跟做夢一樣,他現在還沒跟謝師兄說過一句話,可又仿佛已經窺見明月邊緣的清輝。 言卿哪有時間去照顧他的少年心思啊。 剛好不得誌吵得要死,死活不肯跟他進去。 言卿直接丟給明澤:“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先在外麵等著,哦,順便幫我看住我的蝙蝠。” 明澤莫名其妙接過一團張牙舞爪的黑東西,低頭一看嚇得差點沒拿穩。 不愧是燕兄啊……靈寵都是那麽與眾不同。 “放開本座!放開本座!”不得誌天性挺貪生怕死,但是真被言卿丟下,又頓覺奇恥大辱。牙齒一咬,逼得明澤鬆開手後,骨翅一張開,抖著耳朵又屁顛屁顛回到言卿身邊去了。 “等著!本座跟你一起進去!” 明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另一邊飛羽和鏡如塵也沒有離開。 鏡如塵左看看右看看,彎身偏頭,聲音又輕又細問飛羽:“現在那個人走啦,我可以說話了嗎?” 飛羽道:“小姐想說什麽?” 鏡如塵眼眸彎起來,純澈幹淨像湖泊:“飛羽,剛剛那團灰是什麽啊。你為什麽想要?” 飛羽沉默半響,啞聲道:“小姐,那東西喝了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鏡如塵皺眉很嫌棄:“哦,可我不想喝,那東西看起來好難喝。” “可您的身體需要。”飛羽停了一會兒,握著鞭子的手慢慢握緊,卻道:“小姐,您在這裏等一會兒,不要亂動。” 他手中的鞭子化成黑霧,一條一條如同枷鎖形成了個牢籠,把鏡如塵困在。 鏡如塵抬頭驚訝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也不覺得害怕,隻是瞪大眼眸說:“飛羽,你要去哪兒?” 飛羽沉聲道:“去要回您需要的東西。” 鏡如塵神情有困惑有迷茫,但她在浮花門常年一個人呆在藥圃也習慣了,安安靜靜,也沒有出聲挽留。 現在一個偌大的拍賣場,隻剩下明澤和鏡如塵。 明澤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少年,一個人在那抓耳撓腮,猶豫著要不要跟進去。 “不行。燕兄這樣做也太冒失了,我還是傳信給宗門吧。”他糾結半天,還是咬緊牙關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傳音符,肉痛地注入靈氣,結果還沒等傳音符生效。一陣青色的煙忽然飄過來,伴隨一陣鈴鐺清脆的聲響。 明澤瞳孔一縮,豁然抬頭,就看到青色霧障已經將空空蕩蕩的拍賣場覆蓋。煙霧盡頭,站著一個佝僂著腰的老人。老人手隻剩皮包骨,皮膚布滿褐色斑點,正有一小沒一下搖著鈴鐺,叮鈴叮鈴,像是招魂,又像是催眠,他蠱惑說。 “過來,孩子。” * 拍賣會的底層別有洞天,像是一個小型的監獄。上麵的動靜並沒有傳到下麵來,監牢裏應該都是明天要被拿來拍賣的東西,關押著猛禽、寵物。言卿匆匆掠過一眼,往前走。他真想追蹤一個人,輕而易舉。 跟著那仙盟弟子一路往前,最後停在拍賣會的一個隱秘的廂房內。 廂房的燈火幽幽暗暗,而那黑衣赤蓮的青年就靠在房門前,抱著劍,單眼皮鄙夷不屑的抬起,冷冷盯著言卿。 不得誌瞳孔一縮:“他在等著你!” 言卿說:“我又沒瞎。” 仙盟青年,站直起身體,幽幽冷笑說:“我好奇拿出灰的人是誰,但我更想知道,誰會對它感興趣。” 言卿抱著蝙蝠,讚同地點頭:“不錯啊,咱倆想一塊去了。這叫什麽,英雄所見略同啊?” 仙盟青年並沒有被他的話語逗笑,臉上的笑意止住,眼神冰冷,看言卿如看死物。瞬息之間,手裏的劍出鞘,卷帶著大乘期的修為,直直刺向言卿的喉嚨。 言卿心道,這什麽狗屁仙盟還真是殺人不眨眼的。“等等,你不能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