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識衣輕描淡寫說:“殺人。”  言卿:你當初那架勢,哪是去殺人的啊,你明明是去屠城的!言卿沒有感情地誇讚:“哇,仙尊不愧是正道魁首,我輩楷模。”  謝識衣眼眸望向前方,突然道:“鳳凰魔種出現了。”  言卿:“嗯?”  “耶,到我出場了!”不得誌興奮地站好,紅眼睛一眨不眨滿是期待,頗有種主角登場的激動感。但是它注定失望了——因為紫霄的回憶裏沒有它,紫霄的回憶裏隻有一隻流金赤紅的碧眼鳳凰。  它探頭探腦,找半天沒找到自己。  心灰意冷,惱羞成怒。  這個故事本座竟是局外人?!  不得誌氣得炸毛,怒而再咬欄杆。  這是紫霄渡劫失敗的時候。他元嬰死去,丹田破碎,浩瀚的靈力跟水一樣噴湧而出,在虛空中化為道道紫色流光。  洞虛期修士渡劫失敗就意味著死,紫霄盤坐在黑暗中,看著那隻瘋了一樣朝他襲擊過來的鳳凰,反抗到最後,嘴角扯出一抹笑來。是諷刺、也是解脫。  從鳳凰對他襲擊的第一下,他就知道了這是陰謀。  這是鏡如玉要他死的陰謀。  如果他活著回去,他定要與鏡如玉同歸於盡!  鳳凰魔種的眼睛是碧色的,望向紫霄的一刻裏麵卻流轉出冰冷的猩紅來,癲狂、貪婪、憤怒,種種情緒交匯融合。最後,鳳凰仰天長唳一聲,翅膀煽動,又俯衝過來——尖銳的喙直取紫霄的眼睛!  紫霄重重喘息,時懟刀上滿是他的血。  鳳凰見血癲狂之色更甚。  千鈞一發之際,謝識衣抬手讓時間停住了。  冰藍薄霜凝固一切,鳳凰的身體僵在空中,它與紫霄應該是一樣的洞虛期修為。與當初言卿在幽牢籠子裏所見的垂死之態不同。  全盛時期的鳳凰魔種,身軀要龐大數十倍,翅膀燃著涅槃火、氣勢遮天蔽日。  謝識衣握著不悔劍,雪衣拂過混沌世界。  沒有去看瀕死的紫霄,視線隻冷冷地看著這隻鳳凰。  魘有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蘇醒時,眼睛會變成碧綠色。  生於腦,現於“眼”。  謝識衣舉起不悔劍,直接刺穿了鳳凰魔種的眼。  劍身穿刺的瞬間,汩汩的碧色血液從鳳凰的眼中流了出來。  如果說一開始言卿還在那裏看戲,那血流出來的瞬間,他一下子身體僵住,瞳孔一縮。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等等,那是……淮明子?!  “謝識衣,避開!”  言卿臉色瞬間冷下來,驟然斥喊。  *  虛空一片混沌黑暗。  唯鳳凰之羽流光璨璨,像赤金曜日破開漫長的夜。  自鳳凰眼中流下的碧血,沿著不悔劍冰冷的劍刃,落到了地上,而後觸地反彈,竟然在瞬息之間輕忽飄轉。  碧血染帶著濃鬱的黑色,浮現空中,成一條猙獰細蛇——淬著滿身毒液,襲向謝識衣。  言卿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看到淮明子的“禦魘”之術。  為什麽?淮明子已經死了一百年了,為什麽這種邪功會在上重天出現??  禦魘之術,以血控魘——那碧色的血裏,是從鳳凰體內躥出來的魘。淮明子實力深不可測,研究的功法也是上古邪術。這老頭在化神期巔峰呆了不知道多少歲月,未必找不到謝識衣的破綻。  言卿神色凝重,倏然出手,指間魂絲從袖中穿梭而出,幻影變成重重枷鎖。紅線繞過虛空、繞過鳳凰燃燒的羽翅,打算直入鳳凰的眼,直接束縛住那些魘。  可是並沒有如他所願。  他的紅線落入一隻手中。  蒼白的、冰冷的,像是玉,又像是雪。  言卿愣住。  這一刻,不悔劍的劍意漫開四野八荒,屬於紫霄的回憶消散分離。虛空中浮現一點一點白色星光來,是黑暗崩析的本色。鳳凰的身軀也在流逝,金色紅色的星火漫漫,織成璀璨的長河。幹燥、炙熱的風,拂過耳邊好像有細微燃燒的響動。  之前襲向謝識衣的那一條碧色血,謝識衣本可以躲開,卻不知為什麽失神了片刻,沉默之間,讓那碧血入了眼睛。血色染濕睫毛,暈開在眼中,他沒有去理,隻是垂眸,靜靜看著掌心的紅線。  延伸的魂絲都不過是幻影,在言卿收手的一刻,通通消失。  謝識衣看著掌心的線消失,平靜地收手,在黑暗虛空萬千星火中,冷靜抬起頭來。  言卿一時間,又是啞然又是沉默,最後抱住關著不得誌的籠子,沒忍住低聲笑起來,笑了好久。  不得誌都不知道主人笑什麽。  他的主人在笑自己傻。  是淮明子的禦魘之術沒錯,但這裏是紫霄的回憶中啊。  謝識衣如果遇到危險,直接像之前一樣終止一切就行了。  他操什麽心呢?  真是關心則亂。  而且,謝識衣真的是一早就認出了他吧。即便是鎖住魂息,也不一定能瞞得過謝識衣。  謝識衣對一個人行為舉止的洞察能力本就很可怕。  那些似是而非的裝瘋賣傻,有時候他都覺得很假。  不過本來……桃花細雪中,一切就處於虛虛實實的曖昧間,可能他也從來沒認真去偽裝過。  言卿沒說話,謝識衣也沒說話。  紫霄後麵血肉之軀落入了回春派幽牢中,但是那時他已經離開虛空,於是洞虛秘境中的記憶便也就停在了這最後的一幕。  時懟刀被留在虛空中,隨著主人的消亡,自動解體。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十八歲殺父弑母,數百年嫉惡如仇。風風火火的一生,盡悉湮沒虛無。  黑暗崩析,回憶盡頭,永恒固定在這片秘境裏的,是紫霄洞府門前的那片青楓林。  言卿走過去,眼中漾開笑起,揶揄道:“仙尊,紫霄死了,現在我們可以出去了嗎?”  不得誌本來就在生悶氣、咬欄杆。  聽到他主人這吊兒郎當的語氣,瞬間差點噴出血、磕到牙。靠靠靠,你找死不要帶上我啊!  謝識衣漫不經心地抹去眼下的血,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  這條青楓林貫穿了紫霄的一生,就跟他顴骨到嘴角的那條疤一樣。  疤是逆骨、是憤怒、是殺伐;這片青楓是故鄉、是回憶、是混亂一生最後的柔情。  言卿再看這片青楓,又回憶起了那兩場雨。  想起了鏡如玉在第一場雨中跪地請求的無助模樣,白梅油紙傘落到旁邊,她揚起的脖頸蒼白脆弱,像孤零的鳥。  又想到第二場雨,她在爭吵過後拂袖而去卻又停下步伐沉默很久,在青楓中回首,諷刺一笑,安靜輕聲說“哥哥,我原諒你了”。  九大宗浮花門門主,果然擅長玩弄人心。  言卿都不由感慨,道:“鏡如玉演技真的挺好的。”  謝識衣手中的不悔劍隱去,不置可否,輕輕道:“是嗎?”  言卿忽然來了興趣,抱著籠子,指著自己說:“謝識衣,我的演技怎麽樣?”  謝識衣這才又看了他一眼,霄玉殿主清冷的麵容上如往常沒什麽表情:“你要聽實話嗎?”  言卿:“聽聽聽!”  謝識衣輕聲笑了下,沒什麽情緒:“幾百年,敢在我麵前演戲的人裏,你是演技最拙劣的。”  言卿:“……”第16章 不悔(二)  言卿:“……”  哦!真是難為你了!紆尊降貴看我裝瘋賣傻那麽久。  至於嗎?演技差就演技差,為什麽還要拉踩。  言卿嗬嗬一笑。  不過想到鏡如玉那種似真似假,愛恨交織的表演。  言卿回憶自己的表現,又詭異地沉默了會兒。  他抱著籠子,選擇尷尬地轉移話題:“你進這秘境為了什麽。”  謝識衣道:“找秦家的線索。”  言卿:“秦家?”  謝識衣頷首:“嗯。紫金洲,梅山秦家,那隻鳳凰應該就是他們所為。”  言卿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提醒他說:“這隻鳳凰魔種內,有禦魘之術。”  謝識衣:“好。”  言卿:“我懷疑秦家和魔域有聯係。”  謝識衣:“好。”  一葉青楓從眼前墜落,接下來又是漫長的沉默。  言卿有點愣神,手指搭在冰籠上方,把這些看似重要卻又無關緊要的話聊完,他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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