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接受委託後前往十六世紀的葡萄牙,成為安德烈四世,彼時凱薩琳王後還未去世,祖母綠寶石戒指尚未落在夏洛特王後手中。”


    明明隻是在陳述一段歷史,可齊逍卻發現,塞威的眉頭越皺越緊,甚至連手都不自主的握成了拳。


    “我在去之前查閱了很多史料,按照史書記載,凱薩琳王後在一次與國王一同視察民情的時候因為民眾暴亂不幸被暗殺,留下年僅三歲的安娜小公主離開人世,一年後,安德烈四世與奧地利公主夏洛特舉行婚禮,很快就育有一位小王子。”


    身為國王,在前任王後離世後續娶新一任王後,尤其這位王後還是奧地利公主,聯姻有利於促進兩國之間的關係,這看起來是件很正常的事。


    “可是在我真正抵達那個時空,接收到安德烈四世的記憶之後我才發現,史書上全部寫錯了,凱薩琳王後確實因為暗殺而死,可那場暗殺根本不是因為民眾暴亂,而是安德烈四世精心策劃的,原因就是當時的安德烈四世的情婦,他所謂真心愛慕的女人夏洛特,已經懷孕了!”


    齊逍瞳孔猛地一縮,如果事情真像塞威說的這樣,那麽歷史上的安德烈四世就不再是一個受人追捧的英明君主,而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弒妻者。


    塞威像是極度不願意回憶起這件事,食指一下一下的按著眉心,“我當時的任務其實很簡單,我進入的時間是安德烈四世剛剛得知夏洛特懷孕,決定對妻子痛下殺手,雇好了暗殺組織計劃一周後行動的時機,我要做的隻有邀請凱薩琳在一周後與我一起離開王宮視察民情,然後在她身亡後舉辦與夏洛特的婚禮,將祖母綠寶石戒指改造後送給夏洛特。”


    “我很猶豫,齊逍,明知一切都應該按照歷史的軌跡進行,可是每當我試圖向凱薩琳王後發出邀請時,看著她和安娜小公主的笑容,我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那是一個溫柔又愛笑的金髮女人,有著優雅的外表和善良的心腸,她深深愛著並且信任著自己的丈夫,盡心照料他們的孩子,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丈夫居然會想要她的命來給其他女人讓位。


    【所以,你違背了歷史】


    齊逍一筆一劃的用爪子在宣紙上寫道。


    “對,我違背了歷史,因為這種事我根本沒辦法下手。”塞威供認不諱,“一周的時間很快過去,凱薩琳沒有因為暗殺而死,歷史被徹底更改,我被判定追緝失敗,強行送回了原始時空,那枚祖母綠寶石戒指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雖然自己的堅持導致一件古董的徹底消失,可塞威臉上卻並沒有什麽愧色。


    “我直到今天都不認為自己錯了,雖然古董界損失了一枚珍貴的寶石戒指,雖然我為此支付了巨額的賠償金,但是我依然不覺得我有錯,我堅持我認為對的事,就算現在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他突然抬起頭直視著齊逍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所以齊逍,聽完了之後,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錯了嗎?”


    他難得用這樣嚴肅的語氣說話,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屈辱,他額角的青筋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原本浪漫溫和的氣質驟然變得陰沉又淩厲,有些嚇人。


    齊逍望向他的眼睛,那雙原本湛藍色的漂亮眼睛如今變得灰濛濛的,像是布上了一層霾。


    在回答塞威的問題之前,齊逍腦子飛快的轉了起來。


    兩年前,古董追緝失敗,銷聲匿跡了兩年,突然又出現在自己麵前……


    再結合他之前對塞威的評斷:一個扮豬吃老虎的老手,擁有高超的技巧卻偏偏又有一個扭曲的古董追緝理念……


    他真是太大意了,塞威早就已經明明白白把身份放在了他麵前,可惜他卻一直沒發現!


    齊逍一直沉默著,而塞威也不說話,默默看著小貓,不過周身籠罩的陰雲卻漸漸散去了。


    齊逍總能給人一種可靠又安心的感覺,哪怕是隻貓也一樣。


    隨著時間的流逝,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黑夜裏璀璨的漫天繁星逐漸變得黯淡,紛紛退避朝陽的光輝。


    “算了,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再糾結對錯似乎也沒有必要了。”最終還是塞威率先打破沉寂,他輕嘆口氣,從榻榻米上爬起來,活動一下酸澀的脖頸和肩膀,一把抱起齊逍,道:“走吧,咱們去看看喵爪陶盤好了沒。”


    燒窯裏的火已經熄滅了,塞威戴上專用的手套,打開窯門,將裏麵烘烤過後的陶盤拿出來。


    乳白與釉料變得光滑而細膩,服帖的覆蓋在陶盤上,淺粉色的鏤空櫻花紋在半麵陶盤上交錯橫生,而另一半麵,一個小小的貓爪按在那裏,每一塊肉墊都清晰可見。


    “終於完成了。”塞威眼裏露出一絲笑意,“可惜老爺子還沒醒來,看不到這個成品,如果看到了,怕是又要說總有一天我能超越夏川清泉吧。”


    他將陶盤輕輕放在桌上,拿出掛在脖子上的、齊逍的那塊時間隕石,隻見隕石漆黑的表麵上泛出淡金色的水紋,漸漸的金色越來越盛,明亮得刺眼。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覺得你沒錯。”


    塞威回過頭,果然看見齊逍取代了小貓站在他身後。


    “是,我覺得我沒錯。”他這樣說道。


    精緻的眉頭微微皺起,齊逍沉吟片刻,道:“但很可惜,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違背歷史,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塞威挑了挑眉,露出瞭然的神色。


    這確實像是齊逍會說的話。


    “但是——”


    齊逍卻突然加了個轉折。


    “如果一定要我做一個判斷的話,我隻能說,你並沒做錯。”


    他臉上難得浮現出淡淡的笑意,“雖然我不贊同你的古董追緝理念,不過在這件事上,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幹這一行,失敗總是在所難免的,歷史也並不總像表麵上看的那樣光鮮,我也不敢保證將來我不會遇上失敗,假如因為一次失敗就從此一蹶不振,那隻能說明你的心理素質不過關。”


    “既然堅信自己沒有錯,就沒什麽好懷疑的,堅持把這條路走下去,隻不過要把握個度,太過固執並不是件好事。”


    因為兩年前的事,塞威對自身產生了懷疑,他迫切的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歷史是錯的,但是如果歷史真的能夠這麽簡單的用一句對錯來概括,那就不叫歷史了。


    歷史是發生在過去的、既定的事實,辨別是非、評定功過,從來都隻是後人幹的事。


    不過就像齊逍之前打算的那樣,在塞威摸索到最適合他的那條古董追緝道路之前,偶爾跟歷史做做對也沒什麽關係,左右有自己在,總不會讓他捅出大婁子來的。


    時間隕石發出的金光越來越盛,很快就將齊逍和塞威淹沒,時空扭曲的同時傳來齊逍最後一句話。


    “我因為你的郵件丟下了追緝到一半的任務趕來法國,在下個時空見麵之前,你最好先想好要怎麽跟我解釋,銀——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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