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是最自卑最不起眼的她。沒有人喜歡的她。生活在夾縫裏的她。


    ……身體漸漸腐爛,連心也不再明淨的,她。


    她配不上,她當然配不上。


    可是她總有渴望的權力,企盼的權力。她總能,懷抱一點點的希望。她心裏總該有,屬於自己的一片領地……


    蘇白略略抬手,風灌進了衣袖,很清爽。想起了毅叔叔曾經說過的那麽多話,還有蘇宅裏慕輕寒的目光。


    活了十八年,自卑了十八年。她能不能,第一次地,嚐試去相信?相信自己,相信真心,相信信賴,相信不為外物所動的,心……


    頭一次,心裏忽然明澈。她抬起頭,直對著慕輕寒凝視著自己的目光。那目光燒灼著她的臉讓她想要躲閃,她卻咬著牙,堅持著讓自己梗住脖子。


    風越來越大,強風中,她卻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雖然那顆心髒,其實早已失去了跳動的能力。


    慕輕寒的目光,像一汪深潭,看不出情緒。


    孟紫衣冷哼一聲,還想說什麽,卻突然頓住了。眾人隻見慕輕寒依舊用那樣不可琢磨的眼神凝視著蘇白,然後慢慢挪開腳步,向她走過去。


    頭頂之上,雲霧翻滾。


    蘇白迎著他的目光,不低頭不躲閃,心裏卻煩亂得幾近流出眼淚,眉頭也越蹙越緊。


    不過幾步距離,卻像一世一樣長。


    慕輕寒終於走到蘇白麵前,站定。烏亮的眸子閃過一絲光,然後重歸寧靜。他看著蘇白,專注地久久地——


    啪。


    蘇白愣住了。


    慕輕寒揚起手掌,在蘇白臉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


    不止蘇白,此間諸人,也皆不解慕輕寒之意。還未從蘇白竟是殭屍的驚愕中脫出,臉上又現出迷惑神色。


    初時不覺得,頓了一下,蘇白才漸漸感到臉上的麻。那一巴掌不輕不重,但是好痛。胸口那一塊不再跳動的地方,好痛好痛……


    慕輕寒收回手掌,目光仍凝在蘇白臉上。他沉聲道:“你該打。”


    蘇白心裏一片五味雜陳還不知作何反應,卻聽慕輕寒繼續說道:“我們從來就不是同伴,隻不過是偶然同行一段時間——反正你也沒資格有同伴,有朋友。”


    蘇白隻覺得自己一顆心漸漸墜下去墜下去墜下去,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那的確是她一直在想的念頭,從慕輕寒嘴裏說出來,卻宛如刀割。


    “難過嗎?”慕輕寒忽然笑了起來,眼裏卻殊無笑意,“你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吧。她說得沒錯,你是個虛偽的人,一直都是。”


    “你明明已經把我們當作並肩作戰的同伴,卻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是。你明明需要我們的援手,卻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蘇白,你實在是自私,虛偽。”


    “你不是同伴。這樣的話,你聽了難過嗎?”慕輕寒聲音越來越冷越來越沉,他伸手拍在自己胸膛上,“你又知不知道,知道你是這麽想的,這裏——也是一樣的?”


    蘇白站立著,迎著那目光,沒有動彈。


    她無法動彈。


    慕輕寒的話將她的心攥成一團,疼痛無比,卻有自己原來還能疼痛的幸福感。


    嗚咽的山風依舊凜冽,聽在耳中卻已成了一種充滿生命力的聲音。


    蘇白凝視著,凝視著。慕輕寒眼裏烏黑的光澤刺痛了她的眼,卻教她更加不想移開目光。


    好像天上的晦暗慢慢消散,終於能看見藏青的天空和皎潔的月亮。澄澈的月光蔓延在她腐爛的臉上,洗淨了一切骯髒與汙濁。


    啊。


    眼淚自己從眼眶中掉了下來,沖刷掉了先前的血紅。


    慕輕寒眼裏的光,終於慢慢柔和了,好似那隻存在於蘇白眼中的月光,皎潔明亮。


    他伸手拭了蘇白臉上的淚,嘆息般地低語:“傻子……”


    輕輕兩個字,終於徹底擊潰了蘇白。她忽地不顧一切地將額頭抵在慕輕寒胸口,放聲哭泣起來,嘶啞的聲音在晦暗中蓋過了山風,又與山風一起卷過每一個人心底。


    慕輕寒輕輕拍著蘇白的肩膀,目光卻轉向同伴的方向。趙自酌驚訝的臉色已經消失,換上一副寬慰的笑容,赫連揉揉頭髮,有點尷尬地咳了幾聲,然後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


    月光,不止在蘇白心底皎潔。


    月光,蔓延過了每一寸淨土。


    不辨日夜的霧溪,今夜,竟有月光。


    啊啊,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生活中的某些事,心情異常糟糕。再加上身體也不好,整個人特別沉鬱,感覺像是隨時隨刻都會就這麽哭出來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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