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紫衣說到最後笑了起來,笑得格外清脆。赫連的臉色卻越來越把,攥著鞭子的手漸漸泛起了白印子。


    “小賽。”秦封忽然出聲。赫連抬眼,入目是義父溫柔悲憫的目光。他的微笑裏似乎有撫慰人心的力量,教她心裏的絞痛頓時平緩下來。


    “小賽,你爹娘當年給你起這個名字,便是希望你能衝出重圍,能衝破所有的困境。”秦封慈愛地看著她,“你,沒有辜負它。”


    赫連攥緊了鞭子一瞬間幾近哭泣。那麽多年她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太奇怪不好聽,卻怎麽知道這四個字之下藏著她爹娘那麽深的愛意。咬住嘴唇,腦中卻一遍又一遍地閃過想像中的爹娘在殭屍口中四分五裂的景象。


    孟紫衣看在眼裏,又是一笑,全然不給喘息的機會,繼續道:“至於蘇毅呢?他那時卻在玉門關外放馬,兩年後回中原才聽說蘇青身死。趕回家,終是知道了自家大哥幹的所有勾當。不過知道了,也晚了。蘇謙已知道了蘇青身死的消息,竟鼓起勇氣要為女兒報仇,卻哪裏是蘇正對手。蘇毅回到霧溪的時候,就隻留下一個蘇謙和婢女所生的小女兒。蘇正以那孩子為要挾,叫蘇毅從此留在霧溪什麽事也做不成。蘇毅看著那孩子長大,卻叫著殺害蘇謙的蘇正為父親,不知道心裏作何感想呢?”


    幾人目光皆轉向蘇白,蘇白自己卻全然感覺不到周圍的目光。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好像胃裏被灌了水銀,沉沉地向下墜去。


    這就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她從沒見過那個“父親”表現出一點父親的關懷。


    這就是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她隻知道她娘在她出生不久“病逝”,即使問毅叔叔,也問不出她娘是個如何的人。


    這就是為什麽毅叔叔總是以蕭索的眼神望向不歸路的方向,為什麽教她那麽多的東西,教她辨別是非善惡。


    毅叔叔不是該被束縛的人,卻在霧溪這個冷僻苦寒之地一呆近二十年。她一直想不透為何,卻沒想到,拴住毅叔叔的枷鎖,是她……


    她忽地想起毅叔叔死前在自己腦海中留下的破碎影像,那樣悲憫愛憐卻堅定的笑容,好像在告訴她,白丫頭,別哭,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


    風很大。吹得蘇白耳鼓發脹。但是那呼嘯之外隱隱約約恍如鬼泣的聲音,它不想聽清不想聽到。


    “蘇正這些年倒是真的很用功,不過,可他的成功比我修成蘇明河所留蠱術出關的時間,要晚那麽半個月。半個月,足以翻轉所有的形勢,足以讓我接手他的殭屍。他從來不知道,我在他身邊擱置了多少眼線,而他最信賴的兒子,也早都在我的媚蠱之下無可自拔。他引以為傲的屍舞之曲,早已為我所掌握……”


    “你們看,我為武林除害,為你們報仇,難道,我不是個大善人嗎?”孟紫衣終於說罷,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獨立在山壁上。臉上的傷疤隨著那抹笑意詭異的扭曲,構成一個哀戚的形狀。


    真相,竟是這樣冰冷無情。那個已經不算是人的蘇正,到頭來,竟是自食其果。孟紫衣唯獨沒提及她自己,卻也不難猜到,她當年也必定被蘇正所傷害。


    “蘇家無辜之人為多數。”靜默良久,秦封忽然開口,清冷沉靜的聲音教心思沉浮的幾人稍覺安心,“何必為了報仇徒增罪孽。孟姑娘,回頭是岸。”


    孟紫衣眼裏瀉出幾絲瘋狂的神色:“回頭是岸?聰明的秦大人,你是猜到我要做什麽了?”


    秦封卻又是搖頭不語。


    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教場中幾人心神劇震。慕輕寒和趙自酌還好說,蘇白與赫連卻是一時難道心中滋味,多年被蒙了眼睛卻終於知道了真相,那真相的慘絕與無能為力的悲戚縈繞周遭久久不散。


    那廂趙自酌的手撫上了赫連的頭髮,慕輕寒就站在蘇白身邊,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了蘇白的手。隔著黑色的布,他輕輕握了握蘇白的手,就像先前在荒原上那地道裏一般。隻是那時慕輕寒隻是單純的安慰,此時卻還糅雜了隱隱的心疼在其中。


    蘇白抬眼看看慕輕寒寬慰的眼神,她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麽,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的無力感。恍然間,忽然心裏一陣從未有過的劇痛,毅叔叔的麵龐又浮現在眼前。她輕輕搖了搖頭,麵紗下目光愈漸堅定。


    “謝謝,小慕。”蘇白回握了他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彼此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卻覺得無比安心。


    “嘖嘖,知道了自己是多麽讓人厭惡的存在,結果還能跟男人郎情妾意一番?蘇家的人,當真都是如此不要臉。”後麵卻忽然傳來腳步聲,還有冷冷的說話聲。諸人目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青衣溫顏的儒雅男子穿過殭屍群向這邊走來,步履之間風度翩翩。


    蘇白閉了閉眼。景煦。這個名字依舊能在她心裏翻出漣漪,少女被葬送的情懷,依舊隱隱在心裏疼痛著。但是想起那時他扭曲的表情,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背叛了自己那麽多年感情的男子,如此可憐。而那自己心裏的美好情愫,也遙遠得好像是前世的事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腐爛(霧溪之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亂清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亂清平並收藏腐爛(霧溪之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