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戰著,蘇白腦中忽然回想起毅叔叔說過的話:繁花落盡,大道至簡。屠蘇劍法之所以要叫屠蘇這麽個不吉祥的名字,唯因為劍法修到了極致,最終要屠的,不是敵人,而是你自己。


    蘇白若有所悟。銀鉤依舊在殭屍間穿梭,心中懷揣的,卻不再是如何之聲。眼前所有的殭屍似乎都變成了虛無的霧,迷霧中間,真實的,隻有她自己。


    用銀鉤劃出一道又一道月牙般的弧線,交織相錯,流暢寫意。血色汙了銀的光,卻終究不過是表麵的一層,再怎麽凝結掩蓋,也掩不住鉤如月的本質。


    沉鬱,去;艱辛,去;憂愁,去;苦悶,去;迷惑,去;情仇,去;繁華似錦十丈軟紅——去去去!


    此七去後,招式盡去,隨意放縱,天地間唯剩己身,唯此屠蘇。


    蘇家祖上,以而立之齡創屠蘇劍法的那一位蘇明河若還在世,怕也會驚訝於此間少女,以十八之齡悟了生死悟了武道,悟了這一個萬千難以道盡的,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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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紫衣顯是沒想到蘇白竟有如此能耐,麵上略顯訝異,卻也不著惱,微微一笑,抬手繼續吹笙。殭屍再度陷入瘋狂,蘇白劍意固然已迴轉如意,卻必須顧忌著圈中昏迷諸人,一時難過。


    “竟然,悟了道……”許久沉默的秦封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孟紫衣低頭恰巧能看見他神色,遠遠


    地卻見他神色既是欣慰又是悲憫,錯雜相揉辨不出真意。


    “悟了道?”孟紫衣頓了頓,笑道,“秦大人別再開玩笑。我這小侄女不過十八之齡,又哪能悟得了那個有些人終其一生也難以悟的,虛無縹緲的道呢?”


    秦封搖搖頭,嘆了口氣:“你不懂。也不會懂的。”說話的語氣卻像是敷衍小兒般慈愛,卻又極端地渺視。


    孟紫衣笑了笑,也不反駁,隻是道:“不懂便不懂吧,我這小侄女厲害我卻能看出來。隻是她若還不放下你那幾個徒弟手下,她便是蘇明河再世,也沖不出重圍。”


    秦封不語。山風有點冷,他伸手把襟口掖了掖,陡然抬頭,發出了聲如驚雷的長嘯。嘯聲如雷破雨,如光破霧,沉沉兮如猶地脈之震顫,淩淩兮似九天之絕響。


    嘯聲在山壁間來回激盪,復又激盪出萬千回音,交織在一起,繼續震響。秦封內力深厚,卻似是受了什麽禁製,臉色漸漸發白,那嘯聲卻仍舊冗長,絲毫不減。


    孟紫衣冷然看向下方,殭屍絲毫未受影響,仍保持著她所期望的速度與力道,反是蘇白,本就將盡力竭,此刻一分心,處境更是艱難。


    嘯聲終停,餘音未散。秦封臉色已白如紙張,嘴唇上沒有一絲血色。孟紫衣這才涼涼地道:“秦大人,你這又是何必?被封了內力,還偏要做這等無甚效用的事情,大人是嫌自己活太久了麽?”


    “無甚效用?”秦封極為虛弱地笑了起來,“孟紫衣孟姑娘,你的眼睛上永遠蒙著陰翳。仇恨和痛苦蒙蔽了你的眼睛,你卻竟然連我這點意圖都看不出來了麽?”


    孟紫衣一凜,轉向蘇白的方向,眯眼細視——果然,圈中昏迷的幾人,已漸有了甦醒跡象。


    “秦大人,好手段。”孟紫衣咬牙道。


    “多謝誇獎,愚不敢當。”臉色依舊慘白,氣度卻是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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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嘯聲過後,蘇白暗暗叫苦。秦封此舉想是為了抵抗孟紫衣蘆笙造成的影響,哪想到竟沒一點效用,反而教自己心神動盪。一時分心,僵持的局麵立馬急轉直下,蘇白雙鉤不停,卻終還是被逼小了好不容易擴大的圈子。


    抬眼望望依舊沒個邊際的殭屍群,蘇白心裏慘笑。結果拚力一搏,仍是徒然。隻是適才忽地悟了屠蘇劍意,心境陡然開闊,她心裏倒是沒什麽憤恨悲戚,隻是淡淡地傷心著。


    傷心她拚盡全力,也沒能救得這三人。傷心她沒能守得住自己想守護的。傷心……傷心那三人中那個,那個說想與她共轡的男子,再也不能在那個江湖上堅持自己的信念理想。


    是她害了他們……罷,罷。若他們今日命喪此處,她拿自己這條不幹不淨的命,卻哪裏賠得起?隻有來日入了地獄,再拿這魂魄償還罷……


    蘇白有些灰心,鉤勢頓弱,圍上來的一隻殭屍趁她不備,已掐上了她手臂。


    蘇白臂上一痛,心道不好,正要甩脫,卻聽刀劍入肉的聲音,噗嗤。轉頭,那隻掐住自己胳膊的手臂已經生生被一劍砍斷了。


    蘇白看著那迸出血漿的斷臂,目光漸漸上移,對上一雙凝定安然的眼眸。眸中烏得發亮的光澤,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


    山風獵獵,吹起那人的鬢髮,吹過那人永遠也無法磨平的冷硬稜角。


    那人的劍,叫做羅幕。那人習的心法,叫做沉淵。那人的名字,叫做慕輕寒……


    她張了張嘴,卻終是無言,隻是沉默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有殭屍來騷擾,想都不想一下,手便直覺地執鉤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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