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五 揭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雙腿已經開始僵硬,蘇白這才慢慢站起來。手在袖中攥成了拳頭,伶仃的身形,愈發顯得無依無靠。


    蘇白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周遭的屋子。天上依舊陰雲密布,而周圍,也是一樣地黯淡寂靜。可是一時間,蘇白心裏再不複數日來的陰鬱,一片月光般的清明,帶著一點點,夜晚無可擺脫的淒涼。


    有什麽改變了,在這樣的幽暗昏惑之中,被那凜然微寒的輕風。不過幾句話功夫,其間所能改變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蘇白伸手觸了觸自己麵紗,然後低低地笑。笑聲嘶啞,卻沒有她常帶著的惶然苦澀,而是通通透透的一片,溶溶兮如初月。有風,微涼,蘇白微微地打了個寒戰,整整衣服,帶著全然不一樣的心情,邁著輕輕的步子,怕驚擾什麽一般地回到了正廳。


    廳中燭光依舊搖曳,孤零零的一點如豆,看上去卻溫暖異常。蘇白在心裏一笑,環顧四周,楚綠腰果然依舊不在,而赫連,趙自酌,還有慕輕寒都沉沉地睡著,守夜的,是青衣風度溫潤的景煦。


    “這傢夥,還逞強,這不還是睡下了。”蘇白看著趙自酌沉靜的睡臉,不禁笑了出來。


    景煦背靠著牆坐著,似乎是出著神不知在想些什麽。見她進來,笑道:“這倒冤枉趙公子。我淺眠,已經睡夠了,倒是我逼趙公子好生休息的。”


    他臉上帶的依舊是一如既往教人安心的笑容,頓了頓,又道:“慕公子剛才醒了,去院子裏走了一圈,你可看見了他?不過剛剛解毒,回來還是又睡下了。”


    “啊,看見了。和他在院子裏說了一會子話。”蘇白跟景煦說話,多年積習,總還是有些少女的羞澀拘謹,站在廳中,猶豫地向他那裏一瞥,不知該不該坐過去。


    “坐這兒來吧,阿白。”景煦像是看穿她心裏猶豫,微笑道,“怎麽,還跟我害羞不成?”


    蘇白愣了愣,心裏像擱了個小暖爐,熱烘烘的,便點點頭,走過去坐在了景煦旁邊。然而雖然是旁邊,終究還是不敢太過靠近,隔了那麽一些距離。


    坐定之後,景煦朝她笑了笑,不再說話,蘇白便也靠在牆上抱膝出神,一時無話。偌大一個正廳,隻聽見入睡的幾人呼吸起伏的安穩聲音。


    安寧得不像身處迷局險境。


    蘇白偏了頭,閉了眼,任多年來熟悉的那種侷促羞澀又有些美好的感覺慢慢劃過心頭,一時間有點惘然。她戀慕景大哥許多年,而今險中重逢,那種忐忑又歡喜的心情不曾消減分毫。她依舊會在他麵前惶然無語,依舊喜歡看他微笑的和煦氣度,依舊想聽他多說幾句話,卻又因為怕被察覺而不敢開口。


    “蘇白,若此間事了,可願意來六扇門當差?——與、我、共、轡?”


    然而那樣直白的話一遍遍地迴響在腦海中,不曾有片刻消散。那個淡然而又堅定的慕輕寒,那個隱藏著自己的溫柔的慕輕寒,竟對這樣的她,說了這樣的話……


    總以為當那個結局那個謎底以不容置疑的腳步慢慢走進,她沒有任何力量去改變自己唯一屬於的那個結局。卻驀然發現,不容改變的冰冷的現實之下,尚有一顆柔軟的心等待著救贖。


    原來話語,真的有力量。輕易地打破了她庸人自擾的一切屏障藩籬,直入最脆弱最禁不起觸碰的某處,碎了一地的殘片。歡喜的殘片,苦澀的殘片,迷惘的殘片,清明的殘片,最終拚成了一個完整,變成眼淚拚命向外湧,而哭過之後,終於通透明澈。


    五味雜陳。有歡喜有感動有對那個叫做慕輕寒的拯救者,全心全意的感激,隻是唯獨沒有,那名為愛戀的美好。


    蘇白透過麵紗,靜靜地凝視著身側的男子,偶爾,又看看慕輕寒的睡臉,微微地,不易察覺地嘆。


    喜歡不喜歡,其實沒什麽關係了吧。刨除一切,隻剩下他救了她的事實,和她能對他說的,僅剩的蒼白言語。


    謝謝,還有,對不起。


    “阿白。”


    忽地一隻手搭在了蘇白肩膀上,帶著幾許安撫的意味。轉頭,不出意外的是景煦的臉。隻是慣常的微笑當中,含了些憐惜與愧怍。


    “阿白,別難過了,我知道你,心裏苦。”


    “有些事情,發生了,再也無法改變。阿白,你從小就愛鑽牛角尖,隻是有時候,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阿白,蘇毅叔叔,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蘇白一時不知說什麽,隻好沉默著,逕自體味這份讓人有點想落淚的溫暖,終於抬頭打算說什麽,卻又被“蘇毅叔叔”四個字在心上拖出一道重重的痕跡,陡然噎住。


    景煦自是不知道她凝滯緣由,看了她半晌,忽然伸手,輕輕地撫了撫她頭髮。這樣親密的動作就算是年幼時光也未曾有過,蘇白一時間愣住,卻又聽得那個溫和的聲音,帶著絲絲縷縷的愧疚:“你叫了我這麽多年的景大哥,危難之時,我竟沒有陪在你身邊,又怎麽當得起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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