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好怕的,蘇白。再過一瞬左手鉤便能順著那東西的肩掛下來了,再過一瞬,右手鉤便能穿破那東西的肚腸了。所以沒什麽好怕的,它不是肉眼難及的鬼怪,隻是個可以被打倒的怪物罷了,跟雞鴨牛羊,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再過了一瞬,強大的恐懼感再次攫住了她的心髒。


    擊空了。


    不是招數有錯漏不是那人太強以至於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蘇白這一鉤,壓根沒有碰觸到那東西絲毫。毅叔叔自言未必能躲過的招數,竟連那東西的邊角也沒有碰到。


    心裏的恐懼感越發膨脹,不僅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恐懼,還有未知與無可把握的驚懼。


    蘇白一擊落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耳邊幾寸卻又傳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笑聲——“嘿嘿嘿,嗬嗬。”


    蘇白還未來得及恐懼,便感覺到有一隻冰涼已極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後頸,一陣大力。她隻覺得自己被拖了出去,嘭的一聲,頭撞在了什麽硬物上,而那冰涼到恐怖的手卻還掐在自己脖頸上。


    雙鉤落在了適才跌倒的地方,那一瞬間的撞擊定然撞出了血,她隻覺得有濕粘的液體順著額頭留下來。腦袋的劇痛讓她瞬間無法思考任何事情,隻下意識地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悲鳴,卻在那隻手的壓迫下,顯得尖細而悽厲,活像一隻瀕死的鴨子。


    不知是什麽尖利的東西抵上了她的後顱,慢慢向裏頭刺,已經破了一層皮。那東西一定會繼續往裏,慢慢刺進腦子裏,然後毀壞自己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感情,最後毀了自己的生命吧。


    很痛,真的很痛。然而蘇白那一刻沒有恐懼,腦中空白,麵紗下的嘴角,竟略微揚起了一個弧度。


    死亡?那是什麽。是一切的終結沒有止盡的黑暗與無知無覺,還是走上奈何橋的一碗孟婆湯再投身於濟濟紅塵?


    無論是什麽,都要好過於現在吧。孑然一人,失卻了所有值得為之活下去的,活著也不過,行屍走肉……


    那尖利的東西越刺越深,蘇白隻覺得越來越痛。隻是伴隨著那痛楚,隨之而來竟是越來越強烈的渴望。


    原來除了努力壓抑自己,除了報仇除了活在掙紮之中,還有一種解脫的途徑嗎?


    那麽,就讓那解脫快點到來吧……


    忽地,有拔劍的聲音,還有鈍器入肉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悽厲得不似人的嚎叫。


    然後那尖利的東西迅速抽離了蘇白的後顱,冰涼的手也放開了她的脖頸。她該明白自己獲救了,卻一時間無喜無悲,興許隻是那抽離的一瞬委實太痛,痛得讓她失去了一切感情波動的能力了吧。


    她隻覺得自己沉浸在巨大的疼痛中,以後顱的那一點擴散到全身的範圍。相比之下,額頭的那一點小傷已經是蚊子叮了般的痛楚感了。身前倚靠的硬物卻忽然向前傾倒,蘇白四肢沒有任何力氣,隨之倒在了地上。


    啊,好刺眼。


    蘇白眯了眼睛,眼前先是一片炫目,然後才逐漸歸於黑暗。然而黑暗卻不似之前的完全了。蘇白側倒在地上,機械地轉頭,之間自己隨之傾倒的是一個高大的紅木櫃,櫃子倒下,卻現出後頭遮掩的窗子來,霎時外頭黯淡但是相對於屋裏已是光明已極的天光透過窗紙照進了屋子。


    蘇白目光空茫地借著光打量室內。長方形的大屋子空空蕩蕩,唯自己身側有一隻櫃子而已,再有的死物,就是西北角上的一堆屍體。那堆屍體已破碎成一塊一塊,分不清共有幾具,無比悽慘,蘇白目光放在上麵,卻再也轉不開。


    而蘇白近前,右邊,是執劍而立的慕輕寒與趙自酌,慕輕寒的劍尖上隱有血跡。二人神色凝重,皆是望向蘇白左邊的那人。那人披頭散髮,滿臉鬍渣,穿一身淩亂灰衫,指甲極長,明明是中年樣貌目光卻癡癡傻傻,嘴角還拖著涎水。隻是這人雖然奇怪,卻不難看出他並非什麽怪物,隻是個顯得很蒼白的平常人。他手上臉上都是血,此時正捂著側腹的傷口高聲嚎叫著,目露凶光地盯著慕輕寒。


    慕輕寒不動,那怪人警惕了忘了他們幾眼,似乎是心下一盤算,急速向堆滿屍體的牆角奔去。以三人眼裏,就都沒能看出他的身形。那怪人奔至牆角。用長得幾近打卷的指甲在屍塊裏撥拉幾下,捧出一個少年的頭,頭顱上還凝結著死前驚恐的表情。怪人又是嘿嘿一笑,把頭倒轉過來,伸出舌頭舔了舔頭顱的邊緣,然後嘬了嘴唇,開始從斷口處吮吸那頭顱,一下一下頗為享受的樣子。


    那,分明是個食血鬼。


    趙慕二人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反應——趙自酌是第一次見如此噁心場景,胃裏已開始翻江倒海,慕輕寒雖已見過食血鬼,此時見一個平常人做出如此舉動,也不禁呆立當場。


    唯有蘇白,撐著地,一點點地坐了起來。她腦中的空白一點點地被無助與惶恐填充,而理智也終於理解了眼前的場景。疼痛未曾散去,卻已經不再重要,她目光緊緊盯著那先前還欲置她於死地的中年怪人,身子開始持續地不間斷地顫抖,像是把心放在了極寒之地取不回,那樣深入骨髓的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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