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輕寒尚理不清,也不想去理清這份糾纏。然而他卻相信,他不了解蘇白的愛好閱歷夢想甚至麵容,他卻理解她的堅守她的某些看不清的執著。


    有時候了解一個人興許需要很久很久。


    但是理解一個人興許隻是片刻的事情。


    指尖微動,一曲高山流水便可。


    幾句恬淡言辭,一對如月雙鉤足夠。


    然而慕輕寒怔住了,驚異了,不知所措了,為著眼前的蘇白。


    他從不知道那個恬淡靜謐有時候會冒出幾句俏皮的蘇白,那個堅定聰穎有著莫名奇妙的執著的蘇白,竟會如此失態地跪在地上雙手掩麵,渾身劇烈地震顫,嘶叫哀嚎著,語不成聲。


    她纖瘦的身子篩糠般地抖動,每一下都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難以壓抑地喊叫,似乎隨時都會哭出來,卻又好像已經忘記了哭泣。


    慕輕寒看著,一時間竟忘了上前,隻是怔愣地看著,心裏惶然,有刀如絞。


    “不,不,不……”蘇白嘶聲力竭的喊聲變成了惶然無措的低難,還夾帶著幾個意味不明的詞,“……大哥,景大哥……”


    慕輕寒聽著那一聲聲哀戚已極的低喚,心裏悶悶的一痛,卻也不知那痛楚從何而來。這一痛卻是驚醒了慕輕寒,上前扶住蘇白手臂。


    蘇白原本跪坐在地上,此時忽地一翻身,坐在地上麵朝慕輕寒的方向向後退去,聲音再度拔高:“別過來,別過來!”


    慕輕寒一愣,那股痛楚漸漸擴散開了。他蹙了眉頭,不棄不餒地往前走幾步,單膝跪地,抓住蘇白的肩膀。


    蘇白還想掙開,慕輕寒卻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裏。他從未做過這般舉動,也未曾安撫過什麽人,一時間有些無措,險些叫蘇白掙開了,心裏也是起伏不定,手臂卻終還是無比堅定地摟著蘇白,另一隻手輕輕拍打著她背脊,卻發覺她背脊都濕透了。想起師傅以前如何安慰自己,猶豫了一下,輕輕在蘇白耳邊說道:“沒事,我是慕輕寒,我在這兒。”


    “慕……輕寒?”蘇白像是聽到了,卻沒聽到心裏,機械地重複著,卻終是不再掙紮。“不要靠近我……”


    “沒事的,我是……”慕輕寒摟著她,隻覺得蘇白平時看去便是纖瘦,此時在他懷中,其瘦弱簡直讓人驚心。她一再地叫他不要靠近她,卻是不知道從前受過什麽苦楚,“我是你的朋友。”


    “朋友?”蘇白重複著,麵紗掩住了表情,慕輕寒卻能感覺她漸漸放鬆了下來,良久,終於不再緊繃,不由得舒了口氣,輕輕鬆了手,放鬆下來的蘇白不再掙紮,靠在他身上,雖還在喘息,卻已如貓兒般溫順。慕輕寒伸手握了她右手,看到黑布,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解開,另一隻手尋到掌心的勞宮穴,用指節在穴位上碾轉。


    勞宮穴乃是清神穴位,慕輕寒雖無內勁不能點穴,如此倒也是有些收效。半晌,蘇白終於清醒過來,微微抬了頭,問道:“這是哪兒……?我……”


    剛說出一個我字,卻好像頭痛欲裂般地捂了頭,剛開始平靜的身子又開始抖動,慕輕寒一時心急,伸手便想揭了蘇白麵紗,誰知蘇白一剎間竟連頭痛也忘記了,猛地掙開慕輕寒手臂,站了起來,伸手捂住麵紗,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


    慕輕寒手僵在空中,訕訕地放下。堆了大堆的疑問陡然問不出口,隻得也站起身,麵色如常地解釋道:“鎮外的霧似乎有什麽古怪,我適才經歷了一場幻覺,神誌不清,想必你也是如此。”


    話說得簡單,卻很清楚,微妙地解開了剛才的一點尷尬氣氛。蘇白慢慢放下了捂著麵紗的手,沒說話,慕輕寒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是放在自己身上,卻又不是看著自己。隻是透過他,茫遠地注視著不存在於這裏卻存在於蘇白心裏的東西。她呆立良久,呼吸淺淺平緩,忽然發出一聲低微的苦笑,抬頭道:“對不起,慕公子,叫你擔心了。我……沒事。”


    沒人能否定蘇白的堅強。本還一副幾近崩潰的模樣,一會兒功夫,竟已恢復如常,恢復了那個人淡如月寧靜堅定的蘇白,慕輕寒聽到那一聲“慕公子”,卻想起了她機械重複的那一聲“慕輕寒”。之前在那有食血鬼的地道之中,他喚了一聲蘇白,聽見那個清雅的名字迴蕩在地道中一遍一遍,自己卻是怔愣。初始她本要喚他“慕大人”,經他要求,才改作“公子”。他卻是不知何是開始,便一徑地喚她蘇白。


    不像是熟識多年的叫法,也不像是認識幾天的人該有的稱謂。一向守禮的慕輕寒卻不知何時,開始自然而然毫無障礙地脫口而出,蘇白。


    嘴巴向中間攏去,又碰在一起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如此便簡單地發出這兩個音,流暢得不需要任何醞釀。


    慕輕寒呢?卻是雙唇碰在一起的聚攏突出,咧開嘴在牙縫裏輕輕咬一下,最後把歡顏收作一抹微笑最後發出一聲淡淡的嘆息。如此便也能輕而易舉地念出來,從相遇到現在卻隻有剛才一聲機械的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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