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天敵在外頭,還貿然出去,是連最蠢笨的禽獸也不會做的蠢事。


    所以明知不可為之,是隻有人才會做的蠢事。


    此夜夜寒霜重。天上無雲,隻一輪彎如眉的月斜斜掛著,卻無半點女子描眉的柔情。


    雖是月冷霜寒,卻非江城秋晚。


    隻有極目的荒野,空曠得讓人由心底生出一股無所依傍的涼意。


    如此夜裏,自是易遇殭屍,隻是無論是趕屍人還是身中屍毒的劍客,都隻能晚上行走。故而就算知道不可為,也必須為之。


    一排人影慢慢直行於荒野當中,其組成卻是詭異異常。紅衣的趕屍人領著十幾具殭屍直行,全身裹得密不透風的黑衣女子肩負雙鉤,左臂微垂行於其身後幾步距離,容色冷峻卻走路虛浮的玄衣劍客跟在一旁,步伐尚算穩健,額上卻隱見汗珠。


    除掉那堆無知無覺負責引路的屍體,這幾人自是蘇白,慕輕寒,楚綠腰三人。既是有了破瘴頭緒,自要決定方向,蘇白麵上淡淡,卻執意入鎮,慕輕寒雖有幾分想回事發地去看看,卻無奈引路的楚綠腰不往回走,而那個麵相妖嬈的楚綠腰,從頭到尾詭異地笑著,身份目的,均是不知。三人暫時達成共識,沿著看不見的不歸路,先入霧溪鎮一探。


    這般奇怪的隊伍,連隊伍裏的人都覺怪異——啊,興許不也能算上那個披髮赤足的紅衣妖孽。


    興許是昨夜前夜,那殭屍給了蘇慕二人太深的印象,心裏皆存了或多或少的擔憂。紅衣妖孽手中的攝魂鈴持續不停地響著,倒是不知怎麽教人心裏稍稍安然了些。


    白日補眠,夜晚行路。於是有些該說清的話,也便該在稍稍安然的時候挑頭了。


    “蘇白。”慕輕寒目光落在身側女子殘破的麵紗之上,頓了頓,終還是問道,“現在可以麽。”


    蘇白自是知道他所問何事,微微苦笑道:“自然。有什麽問題,你盡管問罷,我還能隱瞞著麽。”


    慕輕寒注意到她語氣的不對,卻隻揚了揚眉毛:“那報官的信是你寫給秦大人的,飛鷹傳書——你又怎麽識得秦大人?”


    “我不識得那位秦大人。”蘇白微微低了頭,“識得秦大人的是我叔叔,蘇毅。若他沒吹牛,你大約也該知道他,便是二十年前挑了武當清風子,得了天下第一劍名號的‘銷魂一劍’。”


    蘇白左手脫臼,雖已接好,卻仍使不得力,此時垂在身側,指甲不自覺地扣進衣服裏去:“毅叔叔不住在鎮子裏,而是在離鎮子不遠的小茅屋。鎮子上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變成了殭屍,叔叔入鎮找我,救我一命,自己卻……他從前跟我提過他與六扇門捕頭秦封是至交好友,我便用叔叔那隻識迷瘴的鷹,寫信送了出去。隻是當時已經入夜,一群殭屍追在我後頭。我怕那鷹也中了屍毒,隻好倉促用血寫了幾個字,便叫它送走了。事情到如今地步,實在是始料未及。”


    蘇白說得很平淡,嘶啞的嗓音像是年過半百的老太太在追憶年輕時的往事。然而語氣越是平淡,就越讓人心驚。


    “那些殭屍,究竟是怎麽來的?操縱殭屍的曲子,又是什麽人吹的?”慕輕寒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蘇白搖了搖頭,“那些殭屍就那麽進入了鎮子,像是憑空出現的。而那蘆笙吹出的樂曲,也一直操縱著它們。初時,殭屍並沒有這般龐大的數量,卻已經足以殺死鎮子裏的所有人。而那些被咬死的人又接連變成沒有神智的殭屍,被樂曲操縱,數量便越來越多。吹那樂曲的人,我隻遠遠地望見一眼。隻看到他身著紫衣,連是男是女都無從辨認。”


    慕輕寒在六扇門中,常是縱馬深入擒拿匪犯的那一個,雖非不用腦,卻也並不如何善於斷案分析。何況如今情形,更有怪力亂神於其中,是以往從未遇到過的。慕輕寒沉默良久,殭屍,樂曲,紫衣人,所有線索在他腦中慢慢排出相應的位置順序,卻又變作一團混亂的線頭,無頭無緒得惱人。


    蘇白說的,當是實話。隻是聽了這些實話,那線頭,卻更加亂了。


    一直半眯了眼,悠閑得不似身處困局之中的楚綠腰忽然開口問道:“蘇毅被殭屍啃死了?啃成一塊塊地死了?”


    蘇白身子一僵,麵紗微微抖動:“是。你……認識毅叔叔?”


    “哼。”楚綠腰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卻不作答,“那小子自稱天下第一劍,居然他媽被一群最低等的行屍啃死了?”


    蘇白微微低了頭:“當時,毅叔叔,沒有來得及……”


    楚綠腰又是一哼:“劍客不隨時準備好迎戰,真他媽是死了也活該。”


    蘇白麵紗劇烈一抖,抬頭就要說些什麽,隻是她忽地停頓,一口氣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抬起的頭又慢慢垂下,低低地應道:“是嗎……”


    楚綠腰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手中銀鈴輕輕搖晃,如誰隱秘的心事細密而陰鬱,響出一片朦朧的夜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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