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對著刀刃,微微瑟縮了一下。


    “冷?”慕輕寒難得不因正事開口,口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然。


    “沒。”蘇白搖了搖頭,麵紗隨著動作劃出幾道悠然的痕跡,復又歸於寧靜。蘇白一手執火照明,一手拿起匕首,在慕輕寒胸前比劃幾下,笑道:“我要開始屠宰了,你忍住啊。”


    慕輕寒發出個短促的鼻音,算是作答。


    蘇白微微晃動的麵紗漸漸靜止下來。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把匕首的尖端插入了慕輕寒的傷口邊緣。


    動作很輕,卻不遲疑。隻聽“嗤”的一聲鈍鈍的入肉聲,慕輕寒微微一僵,才道:“不用顧忌。”


    蘇白輕輕點頭,不再停頓。隻見她手腕一轉一扭,刀尖那一點映著的火光也隨之劃了個微小的弧度,一片黑紫的腐肉就那麽落了下來,帶著紅黑的液體。


    慕輕寒麵色不改,或者說,還未來得及改了麵色,蘇白下一刀便接著劃了下去。這一刀割的卻非完全的腐肉,夾帶著些許與其相連的完好皮肉。慕輕寒身子又是不易察覺地一僵。


    “疼?”蘇白停了動作,血便從傷口慢慢流了下來。傷口邊緣尚帶著幾分黑紫,映著傷口的粉嫩與血的殷紅,煞是可怖。


    “繼續。”


    蘇白不由得在心裏微微一笑。不說疼,也不說不疼,是不是代表這個人老實又愛逞強?


    是不是男人都是這樣,無論怎樣的性子,都免不了逞強?


    蘇白以最快的速度割淨了腐肉,剛割完,便扔下刀子,伸手拿了水袋向上澆去。


    不疼。


    慕輕寒心想。真的不疼。但是冰涼的水澆上去的感覺,一瞬間將整個身體麻痹。


    蘇白見傷口上確無半點黑紫了,便又把水袋塞了口扔在一旁,未曾有半點遲疑,手中燃著的火絨朝慕輕寒傷口上燎去。


    嗤。


    是火灼燒肌理的聲音,也是衣物破裂的鈍響。


    蘇白迅速把火絨從慕輕寒胸前拿開,低頭看去。隻見自己的衣擺不知何時飄落在了慕輕寒膝前,被他攥在手裏。黑色的衣擺經受了他大力的蹂躪,竟生生攥破了。蘇白微微一愕,又看嚮慕輕寒的沉靜表情,心裏忽然翻上幾許淺淡的痛來。


    劇痛的一剎那過去後,任何殘存的痛楚都已不足掛齒。慕輕寒舒了口氣,向下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愣。


    “抱歉。”慕輕寒忙鬆開了手,如此作答。聲音依舊如潭水,隻是那潭水中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打出一連串的水漂。


    蘇白麵紗一動,像是笑了笑:“如此甚好。”


    “什麽?”慕輕寒有幾分錯愕,看向蘇白,麵紗卻掩了表情。


    蘇白麵紗又是一顫,這次倒像是個淺淺的抿唇,若頰上有對酒窩,定是春風般和煦的風情。這衣服做得結實,是兩層布料緊合在一起的,原本卻看不出。經慕輕寒這麽一攥破,便分了兩層來。蘇白拿起裏麵那層衣擺,順著裂痕扯了長長的一條,又置於火端輕輕撩過,便一手執端,一手捋布,將布條慢慢貼在慕輕寒傷口上,纏過一圈,再一圈。


    “這是未曾沾灰的那一麵,新衣服,也沒沾過什麽濕,幹淨。”蘇白一邊纏一邊溫溫說道,嘶啞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分外溫軟。


    慕輕寒靜靜坐著,隻覺的那一雙纏著黑布的粗糙的手在自己胸口摩挲過去,又再摩挲過去。每一次輕輕的摩挲都帶起一陣莫名的安心,而每一次的抬手又引得心裏一陣空落。


    慕輕寒冷硬的臉部線條漸漸柔和下來,猶稜角分明的巨石在河水的沖刷之下終而圓潤,和緩。


    烏雲漸漸消散,露出月亮側臉安然的姣好,如此前的萬千個晴夜。


    多少個晴夜裏,多少次師傅也如這般替他敷藥纏傷。


    有點粗糙的手。輕柔的動作。溫暖的話語。


    母親。


    然後那一個本該被他厭惡至極的詞便慢慢開始縈繞在心裏,揮之不去。並非他曾感受過絲毫這個詞的溫度,隻是那十月懷胎羊水中的包容與安然給這個詞賦予了純然天性的記憶。


    多少次師傅讓他由心裏體味到這個詞的美好,多少次他因噩夢而起伏不定的心因這個詞而寧靜。


    然後,此時,此夜。


    他靜靜安坐,從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少女的一舉一動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份寧靜。


    微風,樹下,月漸明。


    慕輕寒微微閉了眼,黑暗中,並無男孩絕望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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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水,清理傷口,洗劍……瑣事休提。隻說一切都處理停當,蘇白終也在慕輕寒身側坐下的時候,天邊已現了啟明星的微光。


    “睡會吧。”蘇白坐下,把衣服往下扯了扯,裹緊身子。“趕路沒力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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