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霧溪鎮的時候,那些百姓都像躲猛獸一樣遠遠避開。告訴我們路途的那個苗族少女,也一副幸災樂禍的神色。”玄衣少年望著遠遠的那個山的輪廓,手指鬆開又捏緊,“拐上這條路遇見的那個黑衣女子,也極為古怪。鬥笠黑紗覆麵也就罷了,連雙手都用黑紗覆著,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露出來的地方。這也罷了,她竟還告訴我們,這條路別名不歸路,進去了,就再難出來。再加上這荒野樂聲……”


    玄衣少年頓了頓,看向兩個同伴,見他們也都少見地凝重起來,才道:“何況,你們,也該發覺了吧。”


    剛才的那隻烏鴉已經不知道飛去哪裏了。而原本晴朗的夜空,竟漸漸出現了陰雲,把一輪皎潔的蛾眉月緩緩掩住。


    忽然有風吹過。藍衣少女縮了縮,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苦笑道:“哪能不發覺?這路無論走多久,遠處山的輪廓,都是一樣遠近。現下,也快三更了吧——小慕,我真覺得我們該聽那黑衣女子的意見。至少,也明日白天再上路。”


    玄衣少年本來擰著眉毛沉思著,聽了這話,忽然抬頭怒道:“赫連,大人常說的話,你忘了麽!”


    “王法當頭,本心其後。三思後行,萬勿言悔。”藍衣少女顯是知道自己的錯處,微微低了頭。“抱歉,小慕。我不該……”


    玄衣少年正要答話,卻被一陣猛烈的咳嗽聲打斷。三人俱是一怔,當即勒了車馬,紛紛在馬車邊靠攏。


    “大人,您覺得如何?”玄衣少年將馬靠在馬車簾邊,輕聲問道。


    “輕寒,你也莫責怪小賽。這地方委實詭異,何況,確是我心切了。”車裏那人笑著說了一句,又咳了起來,“說是那麽說,世間又有幾個能做到,不悔?”


    玄衣少年竟斂了眉眼,沉聲道:“是。也是我心中急躁,才遷怒於赫連。”


    “先別說這個了。”白衫青年也靠馬過去,“大人,您身子還好麽?”


    “有什麽好不好的,這麽多年都這麽過來了。不妨事,睡了一會子,也有些精神了,別掛記我。倒是這條路——” 車中人苦笑道,“卻是布了瘴啊。”


    “瘴?”赫連沉不住氣,當頭問道,“可這,這無頭無緒的,明明與我們在雙霖碰到的不一樣啊。”


    “怕的就是這個。毒瘴有形,迷瘴無形……”車中人聲音溫潤,卻一點點地轉沉。


    而天光如同他的語調,沉了。不知何時,天上已不見月亮蹤影,隻有層層陰雲厚厚地壓下來,遠方山的輪廓,依舊是靜靜地立在那兒,不近不遠,有如海上蜃景,可觀不可觸,在陰森的曲調中,顯得更加茫遠。


    ……曲調?!


    三人猛然一驚。縱是耳力最好的藍衣少女,竟也未曾聽見這曲子是何時響起的。


    像是慢慢加熱的溫水,一點點侵入,令人毫無知覺。


    不約而同,一道陰寒劃過三人心頭。


    還是那首曲子,隻是聲音順著風傳來,不習武的人也能聽得分明。曲調音色,都是極明快的,可是不知怎麽,那樂音的一個拐彎一個轉角,都讓人覺得……悽厲。


    車中人繼續道:“怕的不是這迷瘴,怕的,是這腐氣啊……”


    “腐氣?”藍衣少女重複著,忽然臉色發白,開始劇烈地抖動,“那曲子……原來是這個,原來是這個!”


    “怎麽?”白衫青年扶住她的手臂,“赫連,怎麽了?”


    藍衣少女說不出話,隻發出一聲嗚咽,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抬手指向東邊,那隻纖細的手臂不住地抖瑟著。


    車中人嘆了一聲,似是早想到藍衣少女的反應。白衫青年與玄衣少年一併望向少女所指的方向。


    遠處,一排灰色的影子漸漸逼近。緩慢,但是堅定。


    那是什麽?


    二人眉間鬱結的疑惑漸漸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難見的驚惶。


    那是什麽?


    東邊的那排灰影,隨著樂曲的調子漸漸逼近。


    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拉拉嘞哩嚕,一點一點,逼近了。


    章二 屍


    慕輕寒從未,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某件事情如此驚惶。他從小修習的心法叫做“沉淵”,修的便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沉靜心境。


    十歲開始,臉上便難見笑顏,十三歲以後,便不再輕易動怒,十六歲過了,更是連說話也變得惜字如金。


    這樣的慕輕寒,在看清東邊那排灰影的時候,臉色還是變了。那些微的凝滯,讓人才意識到,這玄衣冷臉的劍客,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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