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時,他剛升為樓裏的樂師,也有過那麽一段時間。那時他被人處處刁難,別人不敢在明麵上欺負他,背過臉卻在私底下取笑他、辱罵他,拿他取樂,罵他泄憤,甚至有人在暗地裏動手腳、搞小動作,比如留給他的飯總是冷的,媽媽叫人給他傳話也遲了好一會兒才傳到,樓裏暗地裏的規矩避諱,也從來沒人告訴他,任由他一個人在這些年裏摸爬滾打、跌跌撞撞,跌得頭破血流。


    那時他從來沒叫過一聲苦,流過一滴淚。


    因為他知道,有人疼,受了委屈才會哭。


    他也知道,若是他奮起反抗,隻會讓那些看他笑話的人抱起團來,下次隻會欺負得更狠。因為他長了這樣的一張臉,誰會和他交好,又有誰會給他撐腰?


    他始終對此默不作聲平淡以對,隻是到了真誤了事的時候,他便擺出一副平淡冷靜的樣子去和樓裏的媽媽述說。他從來不撒謊,他說的話媽媽心裏是信了,但也不見得會為了他去罰樓裏那些一等二等的姑娘少爺們。隻是後來到底沒人敢做得太過分了。


    日子久了,他也漸漸習慣被人冷待的日子。


    不想他還會有這麽受人注目的一天。


    夜堇微微苦笑,不過他早就不在乎這些了,也就隨別人去了。隻是他也沒想到最後這戰火竟會明晃晃地燒到他身上。


    那日逢幽又在室內消失後,他便出門去散散心,結果剛一回了樓中,迎麵便撞見了樓裏的小倌翠郎。


    第6章 第六章


    翠郎便是之前媽媽安排他去替唱的人。他的確生了一副精緻美貌的好皮相,一雙大眼睛宛如盛了一汪春水般水波瀲灩,小巧的鼻子,櫻紅的一張小嘴,加之皮膚白嫩年紀又小,看著十分嬌俏,便是生做女兒,想來也是個十分貌美的姑娘。


    就算夜堇恢復了正常的容貌,也絕不可能比得上翠郎。若不是他生了一副這般樣貌,加上他平日裏乖巧伶俐會做人,懂得討媽媽們的喜歡,媽媽也不會著力捧他——便是讓夜堇替唱的事兒,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能輪得上的。


    隻是翠郎近日裏過得不是那麽地稱心如意。


    之前紅樓夜宴的年末評比上,他本以為今年自己在一眾小倌裏定是要脫穎而出,拔個頭籌回來。不想最終還是敗給了去年前年已經蟬聯兩年魁首的清亦公子,評了個第二回來。


    對於青樓裏的小倌,給臉叫得尊重些,也不過叫聲少爺。而這天下能在青樓裏被叫做公子的,大約也就清亦一人。


    清亦是罪官之後,本是出身於極有名望的家族中的官家公子,隻是先帝時期祖父父親因為卷進後宮秘事中,被人構陷而下獄,觸怒了龍顏,最終祖父父親橫遭冤死,家中十四歲以上的男丁俱斬首,十四歲以下的男丁被流放,而女眷則俱被充ji。而他作為家族中的嫡長孫,本該隨著祖父父親一起死的,當時是有人力保他的性命,他才活了下來。興許就是為了折辱他的家族,先帝不殺他,竟讓他堂堂男子雌伏人下充做小倌。


    他經歷了很多事,直到後來當今皇帝登位,為他祖父父親平了冤,而他身後又有人為他撐腰,他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那時那人讓他離開青樓,他隻是慘然一笑,此身已落泥沼中,縱然離開這裏,也沒有什麽顏麵再去麵對家族,既然不去尋死,也隻待在樓裏苟延殘喘至死罷了。


    清亦在樓裏的地位很特殊,平時深居簡出外人很少得見顏麵,因為有人站在背後的緣故,也沒什麽人敢打他的主意。也隻有在紅樓夜宴上,清亦才會出麵壓軸彈奏一首琴曲。也正是他的緣故,來參加紅樓夜宴的世家貴族、上層名流也遠多於往年,許多人慕名而來隻為聽清亦公子千金一曲。


    故此,縱然翠郎敗給他,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隻是翠郎不這麽想。


    就在評比不久前,鎮北侯家的五公子曾在床上對他玩笑道,若是這次評比他得了魁首,便去說服老爹把他娶進門,讓他做自己的男侍。五公子雖然風流浪蕩無法無天,連他父親都治不了他,可他到底是嫡出的公子,長得又好年紀又輕,生母還是現如今鎮北侯府的當家夫人。能進鎮北侯府的門,對翠郎來說,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為著這個,他把評比之事看得十分重,精心準備了兩個月,前前後後花出去不少銀子。結果最後還是輸了。


    他把敗給清亦的一腔憤恨全都歸咎於夜堇身上,他覺得都是因為夜堇,才會害得他輸給了清亦。因著這件事,他本就恨上了夜堇,更何況沒過幾個月,他又聽到了這樣的流言。


    一個連媽媽們都要再三緘口的大人物,竟然看上了這個醜鬼,讓他去房裏伺候,還一陪就是幾個月……


    聽說了這事兒後,翠郎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今日聽聞夜堇出了門,他便故意等在這裏堵夜堇,見了麵後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眼神蔑視著夜堇,對他極盡羞辱之能事,言辭間極是鄙夷刻薄。


    夜堇聽了兩句便淡淡從他身側走過,便要自顧自回自己所住的居室。


    翠郎不想夜堇竟是這般無動於衷的模樣,一氣之下怒火更盛,直接一把掐住夜堇的手腕,失控地沖他嘶喊道:“你以為你是個什麽玩意兒,又能得寵到幾時?要是那位大人真的在乎你,又怎會讓你繼續住在這樓子裏?”


    翠郎雖然手勁不大,但終究是個男子,被他全力之下的這一掐,著實捏得夜堇有些疼痛,還不等他做出反應,就聽身後有冰冷的聲音傳來:“哦?我不在乎阿堇,我自己怎麽不知道?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在他說話的那瞬間,翠郎便被一陣疾風直接甩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不遠處的柱子上,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隻是翠郎並沒有大聲嚎叫,反而做出一副泫然欲泣、欲哭不哭的模樣,仰臉看向不知從何處現身的逢幽,眼淚在眼眶裏要掉不掉,襯著他那副美貌,顯得十分地可憐。


    可惜逢幽絲毫不為所動,隻是冷淡地瞥了翠郎一眼,便把夜堇的手腕放在自己手心上,對著他被掐出些許的青紫痕跡來回捋摸。


    夜堇能感覺到方才還被翠郎掐得有些疼痛的指印漸漸在手腕上消散,疼意也漸漸跟著消失了。他忙從逢幽手上收回了手腕,拉了拉衣袖,把手腕遮掩在下麵。


    這時翠郎忽然聽到耳側有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傳來,近在耳側聲若寒霜:“念汝是初次冒犯,於汝三晌噩夢作為懲戒。若敢再犯,嚴懲不貸。”


    翠郎忙抬頭朝四周看去,他身側附近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不遠處伺候自己的兩個小廝聽說事情後忙朝自己的方向跑過來。而四周之人毫無異狀,好似隻有他一人聽到了剛才的那句話一樣。而剛才揮手一擊便把他甩出去的那個高大男子,已經牽著那醜鬼的手走了,兩人隻留給他一雙款款遠去的背影。


    期初翠郎隻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結果當晚入夢後便做了一個讓他畢生難忘的噩夢。盡管夢醒後他就忘了自己做夢的內容,但是恐懼的感覺卻如跗骨之蛆一般跟隨著他,令他不敢進入下一個夢眠。


    無視了一路過來四周人的眼光,逢幽就這樣一路牽著夜堇的手回了他們所居的室內。一進了門,逢幽便握住夜堇的肩頭,停頓了一下,才有些歉然道:“阿堇,這段時日是我太過忙碌了,都沒有關注過這裏的人的情況,我以為已經警告過她們了,不想他們現下竟然還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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