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朔風呼號,像要下雪。在夫子廟後一片光禿禿的柳林中,有兩人正在張望等人。年輕的縮著脖子道:“師兄,八成要黃:他奶奶的,要來早該來了!”中年人操著手,道:“別這麽沒有耐心,才二更多天,他說要來的,除非臨時發生了什麽事抽不出身。”年輕人鼻尖凍得紅紅的,兩通清涕在鼻孔中伸縮不已,道:“師兄,窮日子過膩了,一旦吃油穿綢,恐怕連祖宗八代都忘了!”怒瞪年輕人一眼,斥道:“你給我住口,高大俠絕不是那種人。以後說話要斟酌好了再出口。”說著,說著,已來了一人,像一陣風很快撲入林內,低聲道:“是江兄和李兄嗎?”江振祿看了李幹一眼,意思是說,你太沉不住氣了,這不是來了:他道:“正是在下和師弟,高大俠真是信人。”來人道:“在下來遲了些,不知二位有什麽重要的事見告?在下出來一次不易,主要是四麵八方的眼睛太多。”雙方相距六七步,發現高淩宇略瘦了些,道:“高大俠,據在下所知,韋天爵正在迫鐵姑娘,而鐵姑娘到金陵來,可能是找高大俠的,你們有沒有見到?”高淩宇道:“有……有是有……”江振祿道:“高大俠難道看不出鐵姑娘已懷了身孕?她來此極可能就是為了這事向高大俠說明的。”冷冷一笑,高淩字道:“誰能證明那是在下的骨肉?”李幹道:“高大俠,你這話俺可就不服貼了!鐵梅心瞧得起你才會婚前委身,他奶奶的!你吃了甜頭想甩掉她,就胡言亂語,敗人名節,你要是再說這種話,俺可要罵人咧!”江振祿揮手叫他少說話,李幹道:“怎麽,你叫俺不說話?門兒也沒有,俺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握著個驢鳥亂甩,甩完了不負責任那種貨……”聳肩苦笑著,高淩宇道:“李兄,你罵得好,如我確有不是之處,你盡管罵,可是據我所知,和她近乎的男人有好幾個呀2”李幹大聲道:“俺不知道她有多少相識,隻問你和她有沒有那回事兒?要是有,在沒有確實證據證明她和別人不清不白之前,憑什麽派她的不是,懷疑她不貞?”攤攤手,高淩宇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李幹兄,在下很佩服你的忠實和坦直,有件事我想請問,韋天爵是不是二位把他們弄到河裏的?孫七有沒有和二位連絡過?”李幹道:“姓韋的下河變成落湯雞,當然是我們二人弄的,他奶奶的!除了我們師兄弟,還有誰成?至於孫七……”江振祿扯了李幹一下,叫他不要多舌。


    高淩宇道:“李兄,怎麽不說了?”眯著眼再走近兩步,江振祿道:“尊駕真的是高淩宇高大俠嗎?”俏皮地笑笑道:“我不是高淩宇又會是誰呢?”江振祿是老江湖,也不以為高淩宇在此時此刻會以這種戲謔的神色和他說話,也就更加懷疑。他本就十分小心,因為他對他們師兄弟二人在陸地上的身手有自知之明,他道:“高大俠別介意,為了慎重,不得不如此。”高淩宇道:“江兄說得是,慎重是對的。”抱抱拳,江振祿喟然道:“再次遇見高大俠,江某極感快慰,人生遇合雖然前定,有時卻也不可思議,高大俠,聽說你見過鐵姑娘,她的近況如何?她在何處?”一連三個問題,高淩字被問得有點招架不住,道:“見是見過,不過她一向是真真假假,使人捉摸不定,她今在何處?我也不知道……”江振祿暗叫一聲“好險”!道:“高大俠,江某不記前嫌,為她運功療傷,而她卻能恩將仇報,這樣的人,的確要多加注意。”高淩宇顧左右而言他,訥訥道:“是……是礙…這種以怨報德的人,自然要提防一手,不可推心置腹了。”江振祿道:“高大俠你可能誤解了吧,你可知我說的恩將仇報者是誰呀?”這一手隻有老油子才能臨時想出來,高淩宇好像是一根魚骨噎在喉頭似的,不上不下,現了原形,冷冷一笑,又十分篤定而神采飛揚地道:“江振祿‘漁鷹’之名,在武林中小有名氣,但本公子前此還沒聽說過,也算是一個無名小卒了。而你們居然敢在金陵咋咋唬唬地戲弄韋天爵,協助叛賊鐵梅心,真正是死到臨頭猶不自知了……”伸手一指,李幹跳著腳大罵,道:“操你媽!我就知道你除了鬧片兒湯,動嘴皮子,就全是假的了!奶奶的,你高淩宇在陸上混了個白骨斷腸刀之名……”江振祿把他推開,打斷了他的話,道:“此人不是高大俠,這位是高大俠同父同母、同胞手足、同一血統,六七年前被當作人質留在賊窩內的弟弟高淩雲。六七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有誌氣的人來說,不要說六七年,就是六七十年也不會變。可是有些意誌不堅的人就不同了,變節可以吃京米白麵、山珍海味,可以穿續羅綢緞、呢絨皮裘,出有車,呼奴喚仆。至於認賊作父留下千古罵名,那就是在所不計了……”大頭晃動,八字眉連連軒動打量這個高淩雲,李幹扯著破鑼嗓子道:“嗷!你他奶奶的就是高淩雲?我們常說,八成是高家祖墳上冒了黃煙,才出了一位高淩宇高大俠。如今高家又出了你這麽一塊四六不成材的料子,高家祖墳上八成冒的是七彩濃煙吧!”一陣低沉的冷笑,這些話句句是實,但作惡的人,也伯人家說實話揭瘡疤吧!高淩雲道:“你們兩個可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你們死後,可以在碑記上大書特書:聯手之下,死在宇內青年頂尖高手‘輪迴刀’高淩雲的手中,必然是雖死猶榮,提升了二位的身價……”“嗆啷啷”李幹撤下了星月雙環,道:“奶奶的1反正吹牛不犯死罪,你要是死了,我李幹必然每年在你的忌辰之日,到你墓上去大笑三聲,吐濃痰三口,以誌不忘!”篤定地負手對江振祿道:“你能認出我的本來麵目,果然是個老油子……”李幹大聲道:“那可不是吹牛,就是一隻蚊子從他麵前飛過,他呀,都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哪:像你這個油頭粉麵的傢夥,公母難分,說不定在官場中是以小相公的姿態出現哪……”江振祿不欣賞他的一口髒話,即使對那些邪派人物也不例外。揮手製止,也撤出了雙環,道:“高淩雲,事至今日,江某知道任何勸善之言對你都是馬耳東風,但又不能不說。令尊死於閹黨之手且死狀極慘,令堂不久又悲忿而亡,而你又被人家硬生生地隔離,使骨肉無法團聚,像這些人間奇慘之事全集一身,血海深仇,豈有不報之理?而你居然統統忘掉……”大聲製止,撤出了窄窄的長刀。江振祿也就不必說了,向李幹交待了幾句,無非是緊要關頭叫他走就必須走,不要管他。師兄弟二人一誌同心,患難與共,底子差,卻是奮不顧身,高淩雲的刀法淩厲詭奇,卻也不願和他們玩命。


    他們二人的打法是,一個萬分危急,另一個就隻攻不守,反正要死也要找回點本錢。朔風呼嘯,烏雲飛馳,雙環寒芒閃爍,卻被那窄長的刀焰攪成片片斷斷,像削落了漫天的銀屑。


    李幹剛才罵得最凶,他得到的回報也最多,棉衣被劃裂了七八處,棉絮飛舞,鮮血透衣而出。江振祿好些。也受了三處傷。


    這還是高淩雲大傷初愈,體力尚未完全康復,要不,恐伯二人支持不了三十招就要被擺平了。


    刀在吼嘯中飛瀉於他們的軀體之間,體會到生與死、團因和零碎之間的時間不過一瞬;高手和庸手之間相差竟是如此懸殊。“嗆榔榔”聲中,李幹的門戶大開,第一刀在他的大腿上切開一尺多長,江振祿為了擋這第二刀,人環硬往上闖。有賺就好,生死在其次。


    哪知相差太多,隻攻不守要賺也不容易,高淩雲一個車輪似的旋轉,窄刀在狂嘯中掃到,掄環一格,環立飛出,刀勢太猛,仍然砍在他的脖子上。


    就是鐵脖子也經不起這一刀,但感頸上一涼,筋肉慾裂,巨大的震撼,眼前金星進射,天地狂旋。原來這一刀為了快速製敵,沒有掉轉過來,用的是刀背。


    可是刀背砍中,雖被一環擋了一下,這一砍也是皮開肉綻而差點昏倒。李幹知道師兄是為了他,急忙撲上。而高淩雲噙著殘酷的陰笑,就要施出“輪環七式”中的第二式了。


    江振祿的脖子皮肉翻裂,奇痛鑽心,此刻卻也顧不得,已撿起砸落的一環,準備作保命的一搏。


    就在這時,呼嘯的朔風中傳來了女子的怒叱聲,道:“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一個懷孕的女人……你們也不放過,……我和你們拚了……”江、李二人聞言色變。


    高淩雲乍聞此言,一言不發,循聲飛掠而去。


    李幹上前察看江振祿的傷勢,道:“師兄,你不是為了我就不會挨這一刀的,幸虧這小於的刀沒有開刃……”冷冷一曬,江振祿道:“別說傻話哩!就是沒開刃的刀也能砍下師兄的頭,而是當時我用環搪子一下,卸了部份勁道,而他又是用刀背砍中的。”摸摸自己的脖子,李幹道:“師兄,我來給你上藥包紮一下。天氣太冷,創口可別變成凍瘡。”江振祿道:“來不及了!剛才好像是鐵姑娘的口音,大概是遇上強敵,似乎還不止一二人,咱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李幹頹然道:“師兄,不是俺說泄氣的話,咱們在陸上,這兩手真不管用,要不是有人呼叫,咱們師兄弟八成茫然地搖搖頭,江振祿有些話不想說出來,他以為也許他們師兄弟的命大,以高淩雲的刀法,要搏倒他們,似乎不必費這麽多的手腳。他拉著李幹道:“走,去看看。”剛剛是自上風頭傳來鐵梅心的聲音,估計有半裏之遙,二人逆風追去,一根人毛也沒看到。連高淩雲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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