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兩步,孫七低聲道:“公子,素日鐵梅心來訪,你都非常歡迎,唯恐她呆不久小坐就走,如果大雪天姑娘專程造訪探病,而您拒絕接待的話,非但失禮而且可能下麵的話似乎不必說出來,由他們所交換的眼神看來,彼此已能了解對方的心意。馬公子道:“是的,一定要見。”孫七道:“公子要在何處接見鐵姑娘?”馬公子道:“就在這兒你看如何?”孫七道:“在這兒也好,吳大舌頭說,鐵姑娘還帶來了一件最珍貴,公子最愛吃的禮物來……”似乎並未注意禮物的事,馬公子道:“就請她進來嗎!


    隻是我的傷勢未愈,恐怕不便長時間接待客人。”世故地笑笑,孫七道:“公子不必耽心,小的自會安排大約盞茶工夫,聽到孫七引進了鐵梅心,還邊走邊客氣地道:“這麽壞的天氣,姑娘憑地多禮,還帶了禮物來,讓小的給你拿著吧!”鐵梅心縮回手,她抱著一個用柳條編成的小筐,十分精緻,還漆成深紫色。有時姑娘家作女紅用得著它,隻是沒有蓋子,而這個有蓋子。


    客人進了暖烘烘的臥室,和外麵簡直是兩個世界。雙方的目光都同時在對方的臉上搜索著,馬公子道:“梅心,這種天氣……真不敢當……快請坐……”鐵梅心道:“聽說你和人毆鬥受了傷,不知是什麽人物,居然能使你受傷?乍聽這消息,我幾乎不敢相信哩!”神采飛揚的,馬公子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人家敢對我亮爪子,當然有那麽兩手,不過最後他還是掉落大江,隨波而去了。”鐵梅心笑笑,道:“到底是何方神聖?能使你受傷,大致也要在百招以上才能把他擊落江中對不?”馬公子道:“一個蒙麵人,是在兩百招左右把他砸落江中的,他負的傷比我多,下去就沒有浮上來。嗨!我不能不承認,功夫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種想法的謬誤了。”鐵梅心撇撇嘴,道:“也有人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或文章是自己的好,至於老婆是別人的好也不盡然……”她站起來走了兩步。馬公子驟然色變,那是因為他的目光停留在鐵梅心的腹部,那兒已隆起,即使是毫無經驗的男人,也該知道那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孕了。


    馬公子和站在門邊的孫七交換了一個相當複雜的眼色,隻是在馬、孫二人來說,心意相通,這眼神也許並不太複雜。馬公子冷冷地道:“鐵姑娘,本來我也以為老婆是人家的好,但當一個男人發現一個女人懷了其他男人的孽種時,這說法又當別論了……”鐵梅心抬頭向馬公子望去,兩人的目光一接,誰也沒有避開,似乎都要在這一瞬之間弄清對方想的是什麽?很有涵養地一曬,鐵梅心忍下了,道:“淩雲,我的友人去過一趟百粵,為你帶來了一件你最熱中的美味……”平靜地表示他對這禮物不感興趣,馬公子道:“不遠千裏而來的厚禮,這怎麽敢當?鐵姑娘,你留著自己用吧!”鐵梅心道:“都已經帶來了!你總不能叫我再原封不動帶回去吧?好在並不是十分貴重的東西。”馬公子看看孫七,道:“既然這樣,卻之不恭,隻好收下了2不知是什麽禮物竟自百粵那麽遠的地方帶來?”鐵梅心走到床邊,道:“一看不就明白了?況且這又是你最愛吃,也最愛玩的東西……”往馬公子麵前一送,就揭開了蓋子。


    這柳條筐做得很巧妙,蓋子內部有一根竹條,直通蓋子外麵正中處。鐵梅心在揭蓋子的剎那間,把那竹條往下一插一撥,使筐內的東西感到痛楚,“唰”地一聲就向他臉上噬來。


    事出陡然,就是玩這東西的老手也會嚇得魂飛魄散。馬公子嗓中發出“嘎”音,上身向左後疾閃。


    那是一條至毒的響尾蛇,昂首吐信,腮部凸出,向馬公子臉上射到。在這剎那,鐵梅心嘴角上噙著一抹殘酷的笑意。一個愛玩蛇也愛吃蛇羹的人,會嚇成這樣子,她怎麽會不笑?在這緊要危急的當口,一隻老練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準確地捏住了蛇的七寸,這人當然是孫七了。


    孫七是個玩蛇能手,他雖是浙南人,卻在百粵長大,對捉蛇極有研究。可是就連馬公子過去也毫不知情。


    他提著四五尺長的大毒蛇,笑笑道:“鐵姑娘,你真是一位有心人,我們公子最愛吃蛇羹,你是知道。蛇肉是越毒越鮮美,作藥材的話,也是愈毒效驗愈大。這下子我們公子可以大快朵頤了……”鐵梅心攜蛇來此的動機,馬、孫二人心照不宣,沒想到競被孫七這小子破壞了。她道:“淩雲,你既是玩蛇及吃蛇名家,你可能看出這是什麽蛇?它有幾歲了?是公是母?”‘她接過孫七手中的毒蛇,發現已經死了。


    一個比一個刁滑,孫七真正是一個善解人意的部下,無怪馬公子會如此倚重他了!此刻馬公子似乎暗暗地吸了一口大氣,神采飛揚地在笑,道:“孫七,你怎麽把蛇捏死了?這條母響尾蛇可真厲害呀!不是眼明手快的老經驗,往往會被它所逞的……”這是語帶譏消,弦外之音,而且馬公子還把玩著死蛇,“嘖嘖”連聲地道:“這麽大的蛇,大致有七至十歲吧?”他捏捏蛇腹,道:“這條母蛇都已經懷孕哩!孫七,你這一手是一屍數命啊:蛇有胎生及卵生,這是胎生的,孫七,你作了孽羅……”鐵梅心暗暗咬牙,孫七道:“公子,我馬上交待廚房,把蛇膽取出來,其他內髒不要,做一道蛇羹名菜,請鐵姑娘在此品嚐一下。”冷冷地扭身,丟了柳條筐,鐵梅心道:“孫七,你真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忠僕,很會搖尾巴……”一點也沒有火氣,孫七躬身道:“身為仆傭,對主人忠誠是第一要務。姑娘若接到上級的命令去辦某件事,是否也不計橫屍遍野,非達到目的不可?”哼了一聲,鐵梅心道:“馬淩雲,在燕子磯和你力搏的人用什麽兵刃?”馬公於道:“刀。”鐵梅心道:“一個旁觀者也沒有嗎?”籲口氣,想了一下道:“你是知道,雙方為了絕對不受幹擾,所以不容許任何人在場觀戰,因而沒有人看到。”鐵梅心道:“你是說他掉落江中,隨波而去。在動武之前,看不出他像任何人?也聽不出他的口音?”攤攤手,馬公子道:“不錯,此人既蒙麵,那就是不願讓對方知道他的身份,就算帶有方言也會盡量隱瞞改變的。”鐵梅心道:“你是否以為他的身法方麵有過人之處?”想了一下,馬公子道:“身法是不錯,但由於我在這方麵也不差,所以也看不出他有什麽特別高明之處。”鐵梅心偷偷地打量馬公子,也許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她的心情對方也許能體會一二,卻無法完全領會。


    孫七一直在旁邊陪笑,這時接過公子手中的毒蛇。大火盆中的炭火正旺,室內很暖和,隻是鐵梅心的心卻是冰冷的。


    馬公子道:“鐵姑娘,有孕在身,最好少出門走動,尤其是馬滑雪濃,一個不小心摔一跤,可怎麽得了?孩子的爹說不定還會疑神疑鬼,興師問罪哩!…”鐵梅心道:“19擁牡作何想法,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而世上又有幾個負責到底的父親呢?”凝視著床上的馬公子,而馬公子卻在低頭剝著糖炒栗子。


    馬公子把栗子送往口嚼了一會,道:“鐵姑娘,李下瓜田,不可不避重嫌,務請包涵。馬某一向風流自賞,但不下流,姑娘有孕在身,恕本公子不便接待……孫七,送客2”孫七哈著腰陪笑道:“鐵姑娘,公子自這次燕子礬負傷回來,性情上多少有點變了。要是在過去,姑娘不在乎,公子更不在乎,目前他不能那麽任性,凡事差不多能退一步著想,這真是一件大喜的事……”馬公子不耐地道:“孫七,你嘮叨什麽!”孫七苦笑著伸伸手一讓,道:“鐵姑娘,小的馬上為你套車……”對小姐下逐客令,這可是極少見的事,鐵梅心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一臉怒色地偷窺著馬公子。而馬公子似乎除了希望她盡快離去之外,連句客套話也懶得說了。


    一扭身,啐了一口奔了出去,孫七在後麵道:“鐵姑娘……雪地太滑……千萬小心點啊!我這就為你套車……”鐵梅心大聲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車……”孫七返回內院閉上院門,進入臥室,見馬公子麵向牆內側臥不動,他本想低呼,又不願打擾他,正要退出,馬公子動了一下,道:“孫七……”孫七停下來低聲道:“公子沒有睡?”馬公子有氣無力地道:“本公子哪能睡得著!”走進兩步,哈著腰,盡量壓低嗓音,道:“公子,鐵姑娘有身孕,對她如此冷淡,你不以為太……”冷漠地,馬公子道:“誰敢確定,那塊肉是誰的。”微愕之後,孫七搖搖頭道:“公子,我以為鐵姑娘對你和對別人不同,這麽猜忌她,實在於心不忍哪!”馬公子道:“她對我不錯,對高淩宇也不賴吧?”孫七自然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是可以顛倒比喻的。他是第三者,實在也不敢擔保叫真兒。男女間的事連清官都斷不清。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道:“公子,在未弄清之前,請不要弄得太僵……”馬公子許久不出聲,孫七又在火盆內加了些炭,“僻僻啪啪”聲又響了起來。孫七道:“公子,近幾天來是不是不見其他客人?”馬公子道:“當然,但義父如果召見的話……”捏著下顎,眼珠子疾轉一陣,道:“小的會為公子安排的……”這時內院門外又有人拍了獸環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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