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隨著盧照鄰來了很多人。


    不對,準確的說他們本來就有很多人。


    盧照鄰作為家裏的小郎君。


    雖然不是嫡子,但論身份也比一般人強太多了。


    這一次來江州,盧家自然也跟來了很多人。


    來的都還是飽學之士。


    長安人對南域陌生,盧家人自然對南域陌生。


    這是一片沒有涉足過的土地。


    但這片土地卻有著鄙視他們的世家。


    有著漢族最完整的傳承。


    在一方眼裏,對方是卑躬屈膝的諂媚之徒。


    在另一方眼裏,對方是偏居一隅的鄉下土鱉。


    可隨著朝廷對南域的重視,雙方終於有了“交手”機會。


    盧家眾人沒事就開始串門,笑著進門,黑著臉出門。


    他們走後,主人家在屋裏氣得摔杯子。


    沒有人是開心的。


    話題過於高端。


    一方的論點是八王之亂,五胡之禍時你為什麽選擇了逃走。


    另一方的觀點是為什麽不走。


    這裏涉及的事情就多了,也無關對錯,本質都是為了活著。


    這一吵就是一天。


    高端文人罵娘很好聽,沒點文化還真的就理解不了。


    南北的交流是在對罵聲中開始,也沒見說什麽。


    反正雙方派出去的人彼此都氣的渾身發抖。


    吃飽喝足休息好之後繼續。


    顏白管這叫沒有硝煙的戰鬥。


    這種高端場合顏白參與不進去,也懶得聽他們對罵。


    自己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忙,隻要不妨礙自己做事兒。


    愛怎麽罵,就怎麽罵。


    長安的朝堂也是如此。


    事實上的朝堂其實沒有什麽正義之分,更無對錯。


    衡量的標準就是抱大腿。


    大腿抱對了,大腿勝利了,你就是對的。


    大腿抱錯了,出局了,你就是錯誤的。


    長孫家在孔老夫子的罵聲中走入朝堂。


    長孫衝成了兵部左侍郎,雖然僅僅是暫管,但也引來罵聲一片。


    一句外戚直接紮人心肝。


    許敬宗這個幾乎在朝堂不說話的人也加入了戰團。


    在一聲聲的外戚聲中。


    在一聲聲的諂媚之徒聲中……


    長孫家和許家徹底成了對立麵。


    從顏白離開,到如今的六月,在眾人的不經意間,一匹黑馬突然闖了進來。


    守孝歸來的褚遂良成了中書令。


    他一來朝堂之上頗有他的先生魏征的風範,敢說直話,敢罵人。


    但褚遂良明顯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的。


    他會說真話,但也會哄人。


    顏白若在,一定會說這是一個會捧哏的人。


    就做人而言,做一個純粹的人很難,這樣的人很稀缺。


    魏征差一點就成為一個純粹的人。


    可惜臨死前還是犯了錯。


    褚遂良很有眼光,在長孫無忌還沒掌握實權的時候就跟長孫家關係不錯。


    他這次異軍突起,少不了長孫無忌使勁。


    李承乾頭暈腦脹地回到東宮,休息片刻後又跑到了芙蓉園。


    他覺得朝堂上的事情有些捋不透了,他要去尋求幫助。


    李二今年避暑就在芙蓉園。


    沒事的時候看李厥放火。


    湖邊的垂柳,假山,成了爺孫倆的玩物。


    柳樹好看是好看,但這種樹很少有成為百年大樹的。


    主要原因就是這種樹喜歡招蟲子,而且它還容易生蟲子。


    有蟲子的柳樹最後的命運都是被砍。


    與其被砍,還不如被燒掉。


    於是就成了李厥試驗品,隔三差五的就燒掉一些。


    李承乾來時湖邊黑漆漆的,還東一塊西一塊的,看的他直皺眉。


    可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琢磨發生了什麽事。


    直接走向了最高的觀景殿。


    看著李承乾垂頭喪氣的樣子,李二忍不住笑道:


    “看樣子今日是遭罪了,怎麽,今日又是誰在吵,又所為何事?”


    “褚遂良!”


    見李承乾直呼其名,李二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褚遂良怎麽你了,讓你氣成了這個樣子,說說,我替你分析分析!”


    “他和舅父聯合在了一起,駁斥了兒臣關於勳貴子嗣的安置問題。”


    “哦!”


    見父皇隻有一聲淡淡的“哦”,李承乾忍不住道:


    “父皇你不是最討厭朋黨的行為,今日怎麽不說話?”


    李二輕輕一笑,淡淡道:


    “權力很有意思,一個人沒有握權之前是一個人。


    握權了之後又是一個人,權力會激發人的獨占欲……”


    獨占欲?


    就像看見美人一樣的獨占欲?


    李承乾安安靜靜的聽著,直到李二說完,他才道:


    “父皇的意思是兩人呈一個互補又互相監督的狀態?”


    李二搖搖頭:“是這個道理。


    所謂的忠臣,直臣,佞臣對所謂的忠誠不是因為你李承乾。


    而是因為你現在坐的位置,懂了麽太子殿下?”


    “等你在朝堂上再坐一年,他們做什麽,甚至想什麽都會看的一清二楚。


    記住,隻要不過分,隻要能辦事就行。”


    李二看著在思考的李承乾笑了笑:“帝王心術,好好琢磨吧!”


    “那褚遂良?”


    李二知道李承乾在擔心什麽,擺擺手道:


    “褚遂良有才氣,也有自己的算計,但他沒有格局。


    用顏白的話來說他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他是魏征教出來的,他事事都在學魏征。


    可他永遠成不了魏征。


    因為他沒有魏征純粹,所求得無非是那點權力。”


    李二慢慢坐直了身子,看著李承乾忽然歎了口氣道:


    “魏公哪裏都好,就是不該學管仲和晏嬰。


    為了追求身後名,不惜把君王的過錯展示在天下人麵前!”


    李二看著遠處的南山,喃喃道:


    “顏白說的對,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隱私。


    也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能包容君王的過錯。


    一個小小的缺點,會被有心人拿出來無限的放大。”


    見父皇又在緬懷往昔,麵露悲戚,李承乾忍不住岔開話題道:


    “父皇,張公之事今日又擺在朝堂之上了!”


    李二回過神來,淡淡道:“還是一半人說殺,一半人說不殺麽?”


    “嗯,舅父和褚遂良為首的官員都說要殺,為後者警醒。”


    “太子的意思呢?”


    李承乾想到顏白臨行前的話,堅定道:


    “兒臣主張不殺,收繳其權力,保留勳位,安享晚年就可以!”


    李二直接道:“勳位拿走,貶為一貧民,留在長安,做一個富家翁。


    此事作罷,讓三省按照這個來,事情就按照這麽辦吧!”


    李承乾不解道:


    “父皇,這……這……為什麽?孩兒不是很明白。”


    李二難得耐心,解釋道:“張亮是跟著父皇我一路走過來的。


    這人有忠誠,有敦厚而又內懷詭詐。


    但就是沒有腦子。


    他還有舊部,在百騎司裏說話還有些分量。


    朕不拿走他的勳位,朕就怕日後又卷入到什麽密謀之中。”


    李二看著李承乾道:“我不能把這麽一個不穩定之人留給你,明白了麽?!”


    李承乾覺得自己還得練,父皇說的這些都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如今簡單的幾句,頗有撥雲見霧的感覺。


    “江州可有訊息傳來?”


    “沒有,倒是僧人們拉了兩船青鹽準備明日走水路離開。


    衙門已經核點完畢,過所已經給他們準備好了!”


    “青雀呢?”


    李承乾想了想道:“還在開除先生和學子!”


    “那個什麽水街呢?”


    “周邊已經清理完畢,預計在今年年底的時候河道就能和長安八水連在一起。


    屆時長安的物料就會即日則至!”


    父子倆一問一答,時間過得飛快。


    太陽已經落下,長安依舊燥熱不減,依舊是一個烤人的大火爐。


    孫書墨提著一個小包裹走出了兵部。


    兵部待不下去了。


    自從長孫衝一來,一個姓金的就頂替了他的位置。


    他孫書墨成為副手。


    降職的理由也很可笑。


    說什麽德行有問題。


    德行,無非就是先前好賭的事情。


    孫書墨發誓,自從進到了兵部後,他就從未去過賭坊。


    就連跟人打賭這樣的字眼他都一次沒說過。


    就怕,先前走過的路,成了今後麵前的山。


    不承想,顏家人都不說什麽,新來的侍郎直接拿著這個說事。


    說的好聽些是降職,其實還不就是排擠。


    孫書墨也懶得受這個氣,直接選擇了離開。


    看著偌大的長安,孫書墨走到永安坊內。


    在一處宅院前敲響了院門。


    院門開了,眯著眼的看人門房驚喜道:


    “姑爺來了,看著滿頭大汗的,快快,裏麵請,小的給你燒茶去!”


    孫書墨擺擺手道:


    “叔,不忙了,今日來我就想找小娘子說幾句!”


    門房一愣,看著孫書墨的臉色道:


    “成,成,小的去喊娘子去,小的這就去……”


    片刻之後,一位美麗娘子在李員外的陪同下紅著臉走了出來。


    孫書墨看著兩人,深吸一口,輕聲道:


    “伯父,我辭官了,今日特地前來告辭!”


    李員外頓時變了臉色。


    他不知道是安慰這個“姑爺”,還是去安慰自己的女兒。


    好不容易快成了官家夫人,怎麽辭官了呢?


    孫書墨看著李家娘子道:


    “我辭官了,你若覺得委屈你就說。


    我立刻去衙門親自解除婚約,並注明緣由,罪責由我承擔,不能害了你!”


    小娘子聞言突然就哭了。


    她今年二十二了,這才相中一個,怎麽就要解除婚約了?


    這沒了婚約自己嫁給誰啊!


    “你要走了是麽?”


    “嗯,新來的上官看不上我,我去江州找郡公去。”


    孫書墨笑了笑:“這一去也不知道多少年,我怕耽擱了你,所以……”


    姑娘聞言猛地抬起頭,聲音顫抖道:


    “你到底相中了我沒有?”


    一句話,讓殺人無數的孫書墨突然紅了臉。


    孫書墨低下頭,低聲道:“我喜歡!”


    姑娘突然一笑:“什麽時候離開!”


    “明日有南下的船,明日就走!”


    “我和你一起去!”


    “當真?”


    “夫唱婦隨!”


    孫書墨看向了一旁沒有走正在偷聽的李員外。


    李員外心裏更苦了。


    可看著自己女兒那堅定的眼神,重重地歎了口氣……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管不了!”


    孫書墨牽著李娘子的手,兩人一同跪地,重重地朝著李員外磕頭。


    “父親!”


    孫書墨的一句父親,喊得李員外老淚縱橫。


    注定一輩子無子的人,在這一刻多了一個兒子。


    “把鑰匙給我,房子我幫你看著。”


    “誒!”


    “走走,剛好黃昏,你倆就在今日完昏,走走,進門,喝酒,喝酒……”


    “誒!”


    “早些回啊,回來帶個胖小子,就按當初說的那樣,大的跟你姓,小的就跟我姓……”


    “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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