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回長安的時候悄無聲息。


    數千人被押送,大半夜的過灞橋,走春明門,然後進入大理寺。


    由於他的兒子太多,足足五百多個。


    大理寺住不下,另一部分住在刑部大牢裏麵。


    秦月穎看著夜色裏威嚴如巨龍般的皇城深吸了一口。


    他從春明門進入,又從春明門離開,踩著夜色直接朝仙遊而去。


    從離開長安到如今,他已經兩年多沒回家。


    哪怕洛陽離長安不遠,他也不敢回。


    他深怕因為自己而毀了整個家。


    夜色裏牽著狗的秦月穎走的飛快。


    他盤算好了,如果自己不停歇,三個時辰就能到仙遊。


    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回到家裏混一口早飯。


    一人一狗,走在官道上。


    黑狗在前麵搖著尾巴,走走停停,時不時的扭頭等候沒有它跑得快的秦月穎。


    大道上響起了笑罵聲。


    “娘,外頭有人在哭!”


    “孩子,莫怕,頭七,怕是你二大回來看你了咧!”


    燈火熄滅,小娃縮了縮脖子,緊緊地閉上了眼。


    官道的路邊。


    一個解脫執念的人。


    一條眼裏隻有主人的狗。


    一人一狗踩著月色越走越遠。


    三省六部燈火通明,每個人都很忙,簌簌的整理文書,沒有人開口說話。


    因為這件事所有人都在害怕。


    朝廷對要造反的人的審查是很細致的。


    不是說派個官員審問一下你就直接給你定罪了。


    他們會把你所有經曆過的人和事情都審核一次。


    對待造反這件事,所有人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刨根問底。


    因為造反的人破壞的是所有人利益。


    說句難聽的話,如果他造反成功,所有人好不容易獲得的一切都將會失去。


    造反的人不光是造皇帝的反,他是造所有人的反。


    兵部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後不管了。


    洛陽的兵馬未動,糧草未動,什麽都沒有動。


    就是大都督張亮“被動了”!


    三省六部都在忙,顏白就清閑了。


    因為禮部的官員和愛管閑事的禦史都在忙。


    趁著沒有人管,顏白和李晦又混到了一起。


    兩人拿著小魚竿蹲在水渠邊釣小魚。


    如今的長安水渠越來越寬,長安百姓的用水全部都是靠這些水渠供水。


    吃喝雖然用的是坊裏的井水。


    但洗菜淘米洗衣用的全是水渠裏麵的水。


    原先顏白當縣令時在水渠邊上插著的柳樹枝丫,如今已經長成了比腰身還粗的巨木。


    水渠邊上的青石台階也被人來人往的腳底板打磨的圓潤光滑。


    李晦顯擺的衝著顏白揮揮手。


    開門紅。


    他一來就率先上魚,一尾小雜魚。


    見那小貓圍了過來,李晦信手就把魚扔了過去。


    看著小貓打架瘋搶。


    “也就皇城這邊的水渠能釣起點魚來。”


    “啥意思?”


    “下遊有人下網,一攔一大片。”


    就在兩人喜滋滋的釣小雜魚的時候,一位年輕人非常有涵養的來了。


    不光人來了,手裏還拎著梅子水。


    望著陶罐上掛著的小水珠,想必裏麵還加了冰。


    李晦熟絡的拿走一個,美美的吸了一口。


    顏白則是打量了很久,笑道:


    “回來了就過來拜見,杵在那裏做什麽,等著我去找你!”


    年輕人走了過來,認認真真地行叉手禮,然後道:


    “學生秦懷道拜見先生,見先生風采依舊,學生心裏開心!”


    抬起頭,好看的年輕人眼眶紅的厲害。


    而後又朝著李晦行禮道:


    “下官秦懷道拜見禮部李侍郎。”


    顏白把魚竿放到一邊,走上前給了秦懷道一個大大的擁抱。


    如此唐突的見麵禮讓秦懷道不知所措。


    可臉上的擔憂和拘束卻是不翼而飛。


    先生還是那個先生。


    父親選的人沒錯,赤子之心並未因為秦家的落魄而有絲毫的改變。


    李晦難得沒說惡心人的話,而是笑著看著兩人。


    他知顏白,更知顏白的性子,如此大膽的去抱一個男人。


    顏白是真的開心。


    想想也釋然,當初秦家可是托孤給顏白。


    托孤,這是得多大的信任。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秦懷道都長這麽大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綿州司士參軍那鬼地方太遠了。


    早說不讓你去,你還非要磨煉一下自己,後悔不?!”


    “不後悔,那邊挺養人的,如果不是走太遠的路,你會看到一個胖子。”


    顏白接過梅子水深深吸了一口:“這次回來是述職,還是另有安排?”


    秦懷道笑道:“是年初接到太子的信件才準備回來的。


    這次回來是專門負責關隴煤石一事的,我覺得挺好,就答應了!”


    李晦聞言皺著眉頭道:


    “煤石朝廷雖然在管,但多是內侍和女官在弄。


    朝廷並未安排官職,俸祿少比不了司士參軍。”


    秦懷道感激的朝著李晦笑了笑。


    說句內心話,他也不懂。


    但太子都寫信說了,作為臣子的又不能不給太子麵子。


    畢竟這落魄的秦家今後還需要太子。


    所以就回來了。


    秦懷道朝著顏白拱拱手,不好意思道:


    “先生,族裏人也是這個意思,我不懂,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


    顏白想都沒想道:“這是好事!”


    “好事?”


    李晦的嗓門變得尖銳起來:


    “墨色,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參軍,這六位合稱為“六曹參軍”,實權官,不是什麽小貓小狗。”


    (ps:司士參軍,職位大概相當於現在一個地級市的局長。)


    顏白扭頭看著李晦道:


    “敢問李侍郎,請問東宮的錢財是怎麽來的?”


    “兩個渠道。一個是每年的運動會商家的收益,另一個就是煤石的收益。


    隻不過這僅是一部分,大頭在戶部那裏!”


    “那麽請問,今後戶部誰說的算?”


    “陛下說的算!”


    “煤石生意如今不光是為了賺錢,更多的是讓許多百姓有條活路。


    光是一個長安,挖煤,運煤,做煤球,知道有多少人參與麽?”


    顏白伸出手掌:“光是五年前就是兩萬多人。


    今年不下五萬人吧。


    到了冬季,書院取暖就得耗費數萬斤,這麽說懂了麽?”


    “這和官職有關係?”


    “你禮部能去戶部能要到錢麽?”


    李晦沒好氣道:“你這厚臉皮都要不到,我怎麽要得到!”


    顏白看著秦懷道說道:


    “這是一個好活,一旦那些宮女內侍的腦子不足以應對越來越龐大的隊伍時,你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


    做的好,那是利於民生,事關數萬家庭,這可是大功一件,堪比軍功。


    再說了,你這是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的好了,立刻就能讓人知道。


    比你那苦熬功績,且遠在千裏之外的司士參軍好一百倍。”


    說罷,顏白看著李晦道:


    “慧炬,你說說,是當官重要還是前途重要?


    就跟戶部一樣,官職不大,手裏有錢,有求於人的時候,你敢給他甩臉色?”


    “戶部!”


    顏白看著秦懷道笑道:“對的,太子這是打造自己的班底呢。


    但人要出彩,人不出彩,就是讓你當個尚書,又有什麽用呢?”


    李晦看著顏白深吸了一口氣:“娘的,我算是看錯你了,我發現你還真適合當個先生。”


    顏白笑了笑,低聲道:


    “別怪當兄弟的不照顧你。


    如今皇室的土地也在大規模的種植白疊子,你要信我,就趕緊把家裏的子嗣往這方麵安排安排。”


    李晦秒懂,如今的白疊子主要供需軍方。


    可誰都知道這是一個好東西,將來是真的要走進千家萬戶的。


    李晦朝著顏白行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懷道心裏有底了,也學著李晦那般朝著顏白再行一禮。


    心裏的不解散去,他決定去一趟書院。


    找一些學弟來當自己的管事。


    第一步,要先把權力從那群宮女太監手裏拿出來,要把拳頭握在一起。


    有太子當令牌,這事兒不難。


    三個人聊著天,兩個人問,一個人答,兩人都沒去過綿州,對綿州是好奇的很。


    顏白還專門問了問綿州人是不是喜歡吃辛辣。


    此刻,一身便裝的李二已經到了大理寺。


    他準備好好地問問張亮“弓長之主當別都”他是怎能理解的。


    “讓你喊人,人呢?”


    剪刀舔了舔嘴唇,輕聲道:“陛下,奴去了,郡公不在兵部!”


    “去了刑部?不對啊,已經過了晌午休息的點,他這懶貨不可能去刑部。”


    “不是!”


    “那是?”


    “好像釣魚去了!”


    李二深吸了一口氣,自己因為張亮的事情已經氣的頭昏腦漲。


    這狗東西竟然還有心情去釣魚。


    “這狗東西,剪刀你去禮部,告訴禮部.....


    禮部侍郎李晦,兵部侍郎顏白二人怠工,罰俸一年!”


    “陛下,要不要奴再跑一趟,莫要誤會了李侍郎!”


    “不用了,凡是顏白釣魚,絕對是被李晦拉過去的,絕不冤枉他。”


    史仁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還是陛下厲害,慧眼如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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