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轉瞬即至。


    顏白的假期也徹底的告一段落。


    帶著顏韻,父子兩人騎著馬,大肥趕車,身後的馬車裏麵坐著伽羅。


    四個人離開了仙遊。


    顏韻去長安是歡喜的。


    他這個年紀是最喜歡熱鬧的時候。


    等他當了官,心裏有了事,年紀再大些,自然就和顏白一樣不喜歡呆在長安了。


    此刻的林間秀正想念著長安。


    曆時數月,一路披星戴月的他終於到了泉州。


    到了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走下商船,林間秀的身子不自覺的來回左右晃動。


    他笑了笑,踏出一步,險些摔倒。


    原本在長安已經有了員外氣度的他,通過這數月的行船之旅,一下子又瘦了回去。


    肚子也癟了。


    在高句麗殺人都沒有瘦的他,硬生生的坐船坐瘦了!


    如今的他胡子邋遢。


    任誰也想不到眼前這個人是出自長安許府,許中書的貼身護衛,立過軍功的富裕人家。


    坐了好一會兒,林間秀才終於緩過了一點勁來。


    看著眼前陌生的泉州城,林間秀拚命的回憶著自己離開時它的模樣。


    記得……


    記得自己離開前這裏雖然人很多,房子也很多,但多是勞作之人,房子也多是一層的木房。


    更別提房子裏麵了。


    破破舊舊的房子裏麵除了各種山貨就沒有一個可落腳的地方。


    可如今……


    如今不一樣了,五六層高的水泥底座木樓比比皆是,比長安的都高。


    轉念一想,林間秀苦惱的捶了捶自己的頭。


    該死的,自己怎麽就忘了長安屋舍高度是不能高過城牆的。


    泉州不是長安,自然沒有這個忌諱。


    如果不是怕六七月的海風,林間秀覺得這些人能把房子建到百丈高。


    看著行人,林間秀的心神又被奪走,各種人來來往往。


    一色目人操著極為正宗的長安話在和商家討價還價。


    林間秀想了想,這些怕是當初跟著縣公一起來的那批人吧。


    摸了摸胸口,信件還在,想著大郎的囑托,林間秀的眼神又變的森然起來。


    雖是孤身一人來,林間秀一點也不害怕。


    掏出一枚銅板,在一處茶攤上點了一壺山茶,賣茶的婦人還送了一盤糕點。


    吃飽喝足的林間秀徹底地回過神,同時又不得不感歎這泉州的物價就是好啊。


    在長安,自己隻不過陪著大郎喝了一壺茶。


    掌櫃就敢收一百錢,這還是折扣價。


    娘的,怪不得自己看那個叫做什麽罐子的小子越看越不順眼。


    他娘的,原來是奸商啊!


    “掌櫃的,能不能把你那茶剪借我用一下!”


    賣茶的婦人一愣,有些不確定道:


    “茶剪?貴人,民婦這裏隻有剪刀,你說的那個什麽茶剪是這個麽?”


    說著,她晃了晃手裏的大剪刀。


    林間秀笑著點了點頭:“是的!”


    剪刀遞了過來,林間秀細細地刮著自己的指甲。


    造孽呦,坐船的這幾個月,他都是用嘴啃的,今日可算當了回人。


    婦人看著林間秀拿著大剪刀刮指甲,她不理解一個大男人為何如此的執著。


    直接哢哢哢剪掉就完事了。


    還細細的刮?


    她一個人婦人都覺得這個男人變態。


    “哪裏有住宿的?”


    婦人眼睛一亮,掰著手指道:


    “東邊的菊樓,城北的燕坊,碼頭的灞橋居,還有衙門邊的仙遊閣,不過我不推薦貴人去仙遊!”


    “為什麽?”


    婦人笑了笑:“太貴了。


    當然,如果貴人有錢就當民婦剛才說的話是在放屁。


    如果貴人是來做生意的,推薦去灞橋居!”


    “為什麽?”


    “因為又便宜,又安全!”


    “仙遊閣不安全麽?”


    婦人覺得這個男人好怪,這不是屁話麽?


    最好的當然是最安全的,那可是當初那什麽縣公建的。


    後來那個什麽徐王就是在那裏住了一年!


    “安全,但是貴,我不是為貴人考慮麽!”


    林間秀點了點頭,抬起頭看著婦人笑道:


    “如果我去了仙遊閣,我說我是你介紹的,你能拿多少錢?”


    “十天的茶錢!”


    林間秀拍了拍屁股站起身,笑道:“好,我去仙遊!”


    “貴人莫開玩笑!”


    “我像是開玩笑的人麽?”


    “像!”


    林間秀看著亂糟糟的自己,無奈的歎了口氣,一邊往前走一邊喃喃道:


    “在長安,我好歹也是一個隨意進出樓觀學的人,如今怎麽會落魄到這個樣子,娘的,真是造孽呦!”


    泉州四個縣,四個縣裏有四個縣令。


    四個縣令裏以獨孤家為主,獨孤家族裏以獨孤未央和獨孤漸明為尊。


    在泉州,稻米的售賣需要經過他們的手。


    獨孤家在泉州的產業,一半歸獨孤漸明,一半歸獨孤未央,剩下的獨孤家不能碰。


    這是當初製定好,至今無人敢逾越這個規定。


    仙遊閣屬於特例,屬於徐王的產業。


    包括這一路的海商,跑船,以及貨物的吞吐,徐王掌控著一切。


    至於稅收,自然是屬於朝廷。


    林間秀沒有立刻去仙遊洗漱,而是在泉州城慢慢的閑逛。


    這一路他碰到了十多個推銷貨物的小商販。


    當然,他也碰到了一群群穿著打扮特異的大食人。


    別人走過去都是香風,這群人走過去帶著狐騷。


    看著他們凶橫且目中無人的模樣,林間秀羨慕的看著他們腰間的彎刀。


    以及金色的戒指。


    下船的時候林間秀看的很清楚,他們的船吃水很深,想必裏麵有不少好東西。


    長安這幾年給了林間秀智慧。


    尤其是跟著許敬宗耳濡目染這些年,一個不經人事的小白,已經有了極深的城府。


    林間秀知道貿然的殺戮隻會讓事情變得糟糕。


    隻有借力打力,有一個正當的借口才能順水推舟。


    大食人在泉州能成為禍患肯定不是他們本來的目的。


    這件事裏麵一定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好達到自己的目的。


    若一開始就嚴厲的對他們,他們又如何做大呢?


    是易卜拉欣?


    是獨孤家族?


    又或者是泉州當初沒有殺完的那些落魄文人以及官吏?


    不可能是徐王,徐王沒有必要。


    也不可能是書院,書院懶得來做這件事。


    更不可能是顏縣公。


    那時候顏縣公還在遼東打仗呢!


    思量好的了一切,林間秀直接朝著山裏走去。


    在離開泉州不遠的地方有他的族人,這一次,林間秀準備借用族人的力量來辦事。


    誰倒下,自己的族人就會頂替它們的位置,成為泉州城的新貴。


    林間秀嘿嘿的笑著。


    他覺得,王朝變換也差不多是這個道理。


    就跟牌桌上一樣,誰輸完了誰退場。


    林間秀走了好久,賣茶的婦人也等了好久。


    天都要黑了,她還是沒有等到仙遊送來的提成錢。


    瞅著天越來越黑了,婦人還在回頭看。


    直到衙門的人開始巡邏。


    “騙子,大騙子,沒錢裝什麽貴人啊……”


    她恨恨的把林間秀剪過指甲的剪刀丟到熱水中,消消毒。


    此刻的林間秀已經好似換了一個人。


    在族人的服侍下貴氣的林間秀又回來了。


    隻不過有點瘦,沒有先前那麽“員外”了。


    望著自己的族人,林間秀滿意的點了點頭。


    自己不在泉州的日子,這些人都很規矩,沒有打架,沒有鬧事,也沒有被衙門的人抓過去吊起來。


    “老人留下,年輕人都去休息!”


    年老的人留了下來,議事的大門也順勢關了起來。


    林間秀看著族裏的老人,笑道:“屬於我們一族的好日子要來了!”


    眾人齊齊抬頭,目光火熱。


    林間秀繼續道:“謀不可眾,所以我讓青壯都回了去,至於要做什麽我暫且不說,明日帶領族人做弓箭,我們要狩獵!”


    “殺人?”


    “對!”


    “殺誰?”


    “殺那些大食人!”


    “好,早就想殺了,他娘的,身上一股子味,動不動尊神在上......”


    “對,殺,狗日的搶我們皮子......”


    山人團結,不團結的都死了,要麽被人殺死,要麽被野獸殺死。


    這些年林間秀雖然在長安,但每年都會借用許敬宗的門路往泉州運一些鹽給自己的族人。


    別看隻是粗鹽而已。


    但鹽卻是山民賴以存活的好東西。


    因此,林間秀在山人裏麵的聲望很高。


    也因為林間秀,他們手裏的皮子,山貨是最好出手的,銷路也是最好的。


    族裏有這麽一個人幫著,那所有人自然是圍著他轉,那林間秀這次回來自然有坐在最上麵的權力。


    林間秀看著怒喝大食人的族人,搓著指甲輕輕地笑著。


    他很想知道,這些大食人的腦子是不是跟高句麗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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