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


    相傳八月初八,西王母在瑤池專設蟠桃盛會,各路神仙都來向創世祖先西王母祝壽,熱鬧非凡。


    長安不是瑤池,長安也沒有西王母。


    在長安,八月初八,是宜入宅,嫁娶,喬遷,求嗣,祈福的好日子。


    也是很難得的黃道吉日。


    二囡一夜沒睡好。


    不是床不軟,也不是想到自己的大喜之日開心的睡不著,而是在這國公府怎麽都睡不著,總覺得待在這裏不舒服。


    二囡不止一次地翻身而起。


    也不止一次的問自己這是怎麽了?


    這裏是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自己怎麽會如此地不習慣呢?


    天總算亮了,長安也慢慢的熱鬧了起來。


    舅舅家來人很快,晨鍾聲才響了一會兒,一群群的仆役就排著隊走了進去,然後開始麻利的收拾。


    給母親楊老夫人請完早安之後,二囡心裏的委屈已經到了極點。


    自己人生這麽大的事情都不能讓她手裏的念珠停下分毫。


    她隻淡淡地嗯了一聲,笑著說了一聲好了。


    念珠依舊轉。


    二囡原本以為此刻應該有千言萬語。


    可此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二囡甚至覺得自己還沒她手裏的那串念珠重要。


    二囡多想好好地問問母親,這求佛問道怎麽就迷戀到了如此地步?


    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了麽?


    琉璃站在門口輕輕歎了口氣。


    此時此刻,她對大唐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分。


    二囡娘子在家裏行二,果然是長幼有序,嫡尊而庶卑。


    楊家人來了之後,書院的學子就來了。


    他們昨日就到了長安,各種借宿,這家住幾個,那家住幾個。


    老斑鳩原來的那些空房舍一下就派上了用場,七八間空餘屋子,睡了快上百號人。


    天一亮就爬起來。


    這些學子分了好幾撥,裴行儉那裏一波,二囡這裏一波,李景仁那裏一波,獨孤家,席君買家各有一波。


    然後剩下的一大波全部堆積在曲池坊。


    書院學子幾乎是空巢而出。


    除了後來的,不認識席君買或者是李景仁的,剩下能來的幾乎全部都來了。


    他們的禮物也不貴重,家裏條件好的就買一條晾曬好的肉幹,或是一條醃好的上麵掛著鹽粒的大鹹魚。


    有心的學子準備的是,一卷的毛線。


    更多的還是自己做的小禮物。


    琉璃吹出來的各色小人,小動物,筆洗,杯子,等各種小器物。


    禮物不重要,心意才重要。


    這幾家一起辦,其實是顏師古特意跟顏白吩咐的。


    若是一家一家的先後完親,簡直太恐怖。


    光是一個裴行儉和二囡就能讓整個書院傾巢而出,場麵大,也熱鬧。


    但容易讓人覺得有朋黨之嫌。


    所以一起完親,各辦各的,分開就好了。


    這就一家去一部分,那一家去一部分。


    三對新人呢,分散開來雖然每家都至少承擔數百人。


    但總比那數千人的場麵要小的多了。


    小七也在準備著,顏白沒去看,怕看了忍不住會哭。


    雖然是四兄顏育德的女兒,但這些年來,她和顏白的關係是最好的。


    很多時候就連四嫂都說,自己是在替顏白養女兒。


    小七的婚事顏白沒有多說什麽,小七喜歡,四兄和四嫂覺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顏白也認為如此。


    不摻雜太多利益,彼此喜歡那就是好姻緣。


    裴茹已經去了裴行儉那裏。


    裴行儉是遺腹子,裴茹既是她的族親,又是她的師娘。


    這個場合她自然是要去的。


    顏白是準備去二囡那裏,那個家亂糟糟的,二囡還特意把大肥和布隆都要走了。


    這要是在婚禮上見了紅。


    今後少不了被人說道。


    小七這邊,顏白就不管了,自有四兄和四嫂嫂張羅,自是不用擔心。


    其實在今日還有一件大事,就是顏昭甫和殷家長女趁著喜慶的日子見第一次麵。


    這個是老爺子提前就定好的,改不得,也動不得。


    ......


    今日的二囡是最美的。


    她的喜服是一身淺綠色,底襯為青色,看上去很有層次感。


    這是宮裏人設計出來的,李二親自吩咐的。


    能在宮裏混飯吃,那眼光和手藝自然沒有多大問題,絕對值得信任。


    單調的兩種顏色,硬是搭配出了高級感。


    顏白一見到二囡,原本還跟人說說笑笑的她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顏白心疼不已,不用想,這是受了委屈。


    可這個委屈,顏白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二囡行二,不是武家長女。


    楊老夫人是楊家出來的,秀外慧中。


    可這年頭,秀外慧中,也代表著守禮。


    他們這樣的人眼裏不是說親情淡薄,也不是說隻對老大高看一眼。


    而是世俗禮法已經讓他們認為就該如此。


    二囡沒錯,楊老夫人也沒錯。


    就連李二這個高高在上的天可汗都被禮法束縛著,並恪守著禮法。


    甚至連《唐律疏議》中都明明白白的寫著:“人各有偶,色類須同,良賤既殊,何宜婚配”。


    完親是需要門當戶對的。


    長子,長女,家世,都是需要考慮的,不是你看上誰就可以跟誰結婚。


    很少有人自降身份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更沒有自由戀愛,男不親求,女不親許,這時候的自由戀愛叫做私定終身,乃大不孝,就是不配為人子了。


    所以,沒有人是錯的。


    “今天是大喜之日,得笑,得開心的笑,若完親還愁眉苦臉的,那後麵的日子咋過,裴行儉那不得連家門都不敢回!”


    二囡見師父說俏皮話逗自己,嘴角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時間慢慢走,賓客越來越多。


    顏白掃了一眼,恨不得過去抽武元慶一頓。


    武士彠積攢下的那麽大的一份家業,快被敗完了。


    看客人就看的出來。


    除了楊家人,剩下的幾乎都是樓觀學的學子,官員倒是有,但都是一身綠,緋紫根本就看不見。


    連散官都沒有。


    既然武家是勳貴,那就是混官場。


    如今這個場麵,連個能撐門麵的都沒有,那武家不落寞才怪。


    顏白來了,武元慶自然要來拜見。


    看著他那烏青的眼眶,顏白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這樣,這說不定又是跟人鬥毆留下的。


    大肥見顏白沒有問武元慶什麽話,鬆了口氣。


    上一次,就輕輕了打了一下武元慶,害的他被責罰,半年都沒吃上糖。


    小兕子跟他不親了,小十一也不怎麽粘著他了。


    此刻,裴行儉已經出發了,李崇義又當上了賓相。


    他要陪著裴行儉在長安慢慢走,隻要在黃昏時刻前到達武府就行,所有完親的都是這樣,婚禮也叫昏禮。


    他很享受這種矚目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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