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拉欣從政道坊裏間半開門的屋舍偷偷的鑽了出來,快速左右的偷看了一眼,然後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大道上。


    憋了十天,手裏的五貫錢也快花完了。


    十日的守孝期一過,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了花娘,這是他最喜歡的大唐娘子,也正是為了她,易卜拉欣才會想盡辦法去參加運動會。


    甚至去哀求那討厭的坊長讓他給自己作保。


    本想著給那婦人一貫錢的,可今年運動會射藝場上自己的名次太差了,在六號小組的場地賽上都比不過那個才十歲出頭叫做秦懷道的。


    但好歹也算晉級了,本以為厲害的就這麽一兩個,自己還有機會拿十貫錢,誰知道等到決賽場又碰到一個叫做席君買的。


    這兩個半大小子一度讓易卜拉欣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馬背上長大的突厥人。


    每人十支箭,這兩人箭箭例無虛發,每次都是靶心,兩人用的木弓雖然比很多人的要好,但射藝比的是準頭,不是誰的弓箭更好。


    是需要技術的。


    而且這兩半大小子比自己實在小太多了。


    就算弓好一點,但自己可是比他們大那麽多歲,論技巧和熟練,自己應該才是最占優勢的那個。


    最後十支箭比完,易卜拉隻得第五,賞錢也隻有五貫,這算是意外之喜了,除了這兩人,還有兩個比自己厲害的。


    就這,旁邊還有人大喊席君買,秦懷道是垃圾,說他沒吃飯,應該十支箭一起射,不行就下去,別在場上丟人。


    薛家幾個小子喊得最大聲,樓觀學的其餘學子跟著喊,這是他們唯一報複席君買和秦懷道的手段。


    因為這兩個家夥都是低年級的,都很能打。


    低年級學子以他兩個為尊。


    再過二三年,不出意外,整個樓觀學的大師兄就會從這兩人中出來。


    書院沒有明文規定每一屆必須有個大師兄,但如今國子學的那群勳貴子弟時不時的喜歡“耀武揚威”,喜歡劃出來個道道和樓觀學比劃比劃。


    因為這個原因,樓觀學的學子自發的會推出來一個最能打的出來“抗事”。


    書院建立之初的時候是裴行儉,緊接著就是王玄策,王玄策當縣令後就到了李景仁。


    那時候李景仁是最能打的,為人也很有義氣,還是皇親國戚,膽子大,下手狠,打了國子學的人,國子學的那群二世祖還不敢告訴家長。


    如今李景仁已經去了戶部。


    這一屆的本該從幾個薛家人和武將子弟裏麵出來一個大師兄,奈何冒出來了個席君買,一對一打不服他,一群人打一個雖然能勝,但不能服眾。


    因此到現在還沒有個說法。


    國子學這邊反正是每年都有狠人,但是再狠的人遇到李景仁和裴行儉這樣的也犯怵。


    一個是江夏王家最受疼愛的老二,一個是陛下養大的裴行儉。


    這兩人下手最狠,說到底也就王玄策溫柔點,但這家夥是個陰人,喜歡挑事,喜歡惡人先告狀。


    喊話的人是誰易卜拉欣不認識,垃圾是什麽意思易卜拉欣不明白。


    但絕對不是好話就是了,但大唐少年這種“我上我也能行”的尚武之風真的讓易卜拉欣羨慕,這就是大唐的少年人。


    少年人就該這般模樣,自命不凡,目空一切,青澀且稚嫩,卻給人一種無可比擬的氣勢和力量。


    易卜拉欣轉了一彎,揉了揉發酸的腰杆坐在一塊光滑的石板上。


    這個位置很好,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間屋舍的大門,屋裏的人卻看不到他,花娘是個好女子,她想過好日子。


    雖然大家都說她不幹淨。


    可易卜拉欣覺得,什麽幹淨不幹淨,不都是為了活著,能好好地活著,誰不願意自己身上幹幹淨淨的。


    坐了一會兒,坊長肖五爺背著手從遠處走來。


    見易卜拉欣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石頭上,往嘴裏扔了半截麻花,然後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麻花上芝麻的清香在口腔裏回蕩。


    之後就是麵粉特有的回甘。


    見易卜拉欣站起身來,肖五爺輕笑道:“花娘是個好女子,你若真是有心,這次去泉州就好好的跟著縣公。


    縣公為人和善,最是在意規矩,這次你要是好好聽話,下次回來說不定就能買一套大大的房子。”


    易卜拉欣沒有說話,眼神裏卻滿是懷疑。


    “這種眼神看我?你狗日的還不信?


    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縣公在長安這些年,我們這群苦哈哈哪個不感激他的善舉,煤石、水泥、修理水渠、整理東西兩市,多少人因為他過上了好日子。”


    “我是你們口中的異族人。”


    肖五爺點了點頭:“是,你何止是我們口中的異族人,你本身就是異族人,你之所以不是唐人,就是因為你總是有這種怪念頭。


    這長安是我們唐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你要是一來就是唐人,你讓我們這些人怎麽活,平心而論,你覺得公平嗎?”


    易卜拉欣依舊沒說話,但眼神卻是柔和了很多。


    但他不願意跟坊長這樣的“吸血鬼”多說。


    邁開雙腿,就在他準備快步離開的時候,那令人討厭的坊長又開口說道:“這次是你成為唐人,是你能夠和花娘過日子的唯一機會。”


    見易卜拉欣突然停住腳步,肖五爺笑道:“也是最好的機會!”


    易卜拉欣轉過頭憤怒道:“宜壽縣公是惡魔,在定襄城殺了我很多族人,我是不會願意帶著我的族人跟著他去泉州。


    我是不會願意供他驅使,我隻想好好憑借著我的雙手活著,而不是靠他活著!”


    易卜拉欣喘著氣:“這次去泉州,他就是讓我們這群人去送死的,我們已經在你們唐人的安排下搖尾乞憐。


    到現在連我們活著的這點希望你們唐人也要拿走麽?坊長,你們都不願去的地方,你覺得我去泉州還能活著回來麽?”


    肖五爺獰笑著走上去,一拳重重的打在易卜拉欣的鼻梁上,頓時鮮血橫流。


    易卜拉欣把拳頭捏的緊緊的,他比肖五爺高出一個頭,他很確信,自己隻要一拳,一拳就能打死這虛偽到極點的坊長的狗命。


    可是他不敢。


    在任何唐人的麵前,哪怕是唐人的乞丐,他們麵對異族人都會有拚死的決心。


    而異族人在唐人麵前,就像是一隻隻待宰殺的羔羊一樣,大唐律法,隻會憐惜大唐百姓。


    肖五爺嗤笑著拍了拍手:“是嗎,那我就砍掉你的手,我不但砍掉你的手,我還要把花娘趕出我們政道坊。


    這是長安最幹淨的坊市,這裏馬上就會開設酒廠,容不得汙穢,今日的大逆不道之言我本該殺了你。”


    肖五爺搖頭惋惜道:“算了吧,今後政道坊不歡迎你,你去別的坊市找房子住吧。


    但是,有一句話我還是要說。


    這次泉州之行真的就是你翻身的最好的機會,不信拉倒,反正都是一條命,不拚一把,你又怎麽知道結果如何呢?”


    易卜拉欣聞言一下僵住了。


    肖五爺走了,那扇門開了,花娘快步走來,拿著手絹細細地幫著易卜拉欣擦拭著鼻血,易卜拉欣心裏很開心,笑道:


    “你都聽到了?”


    花娘點了點頭:“坊長吼那麽大聲,想不聽到都難!”


    見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家門,易卜拉欣忽然把花娘往屋子裏麵推,一邊推一邊著急道:


    “你不該出來見我的,我是異族人,你不該出來見我的,別人見了,你今後就做不了生意了,今後就沒法活了,快回去,快回去……”


    花娘看著眼前的男人眼淚怎麽都止不住,大聲道:“你是不是傻啊,我都這樣了,不值得你這樣!”


    易卜拉欣伸出手慌張的幫著花娘擦著眼淚,著急道: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我發過誓的,自那一碗米湯後我就發過誓,我一定要正兒八經的娶你,我一定要拉你出來,就跟你當時拉我一把一樣。”


    花娘泣不成聲,忽然一把扯掉門鼻子上的小布花,狠狠的摔在地上。


    踩碎小花,就代表著她自此不願在做這一行,那些尋歡客就不能再進這個門,花娘露出如釋重負的笑臉:


    “好,我等你回來娶我!”


    易卜拉欣憨憨地笑著,把懷裏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塞到花娘手裏,鄭重道:“我去泉州,我要跟著縣公去泉州,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花娘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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