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在顏白安排的小屋子裏麵不吃不喝睡了四天。


    在第五天,顏白在門口徘徊了許久,正打算推門而入的時候,小屋的門開了,滿頭白發的李靖走了出來。


    陽光刺眼,李靖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滿臉尷尬的顏白,說了一句還死不了,這麽熱的天上午死,下午就臭了,還用敲門?


    不理會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的顏白,擺擺手就讓顏白開始準備吃的,吃的顏白每日都備有,就是為了等李靖醒來。


    人老了,脾氣就會變的古怪,顏白倒也見怪不怪。


    吐穀渾這一戰,翻越雪山,轉戰數千裏,深入絕境,在把吐穀渾殘餘勢力徹底的滅了之後,李靖在軍中的聲望可以稱之為神了。


    先滅突厥,封狼居胥,再滅吐穀渾,酣暢淋漓。


    這功績足以與冠軍侯霍去病比肩。


    相比之下,西漢征先零羌,隋煬帝征吐穀渾都是點頭為止,而李靖率領的大唐府兵則是對吐穀渾一次徹徹底底的清洗。


    進大非川,破王城伏俟城,爾後翻越阿尼瑪卿山,追擊到柏海……


    這一戰不光打服了吐穀渾,也打服了周邊大大小小的諸多部族。


    顏白不明白李靖為什麽不入駐伏俟城,偏偏跑到赤海城,想了許久又想不明白。


    問也不敢問,最後隻好以伏俟城禦史太多這個由頭來安慰自己胡思亂想的心,具體是什麽原因誰也不知道。


    李靖拿著小刀割著羊腿肉淡淡道:“收拾一下,準備班師回朝!”


    “這麽著急麽?”


    李靖斜著眼睛看了一眼不喜道:


    “如今已經七月,再有一個月咱們離開長安就整整一年了,三萬大軍在外整整一年,就算陛下有天空一樣的寬廣心胸,你覺得朝中群臣也會有這樣的心胸麽?”


    顏白試探道:“那大總管覺得什麽時候動身最好!”


    李靖抹了抹嘴躺在厚實的羊皮上閉著眼睛說道:“伏俟城的戰獲在太子離開的第二日就已經動身去了長安。


    我估摸著後日應該就能到長安,各州府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會全力的幫助大軍回京,所以,至於什麽時候動身,自然是越快越好。”


    顏白歎了口氣:“既然各州府都已經知道了,想必已經在準備了,那自然是拖不得了,下官馬上去準備。”


    李靖見顏白站起身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次回京大軍之事你不用多擔心,倒是西域這些願意臣服我大唐的各部族派出的使者還有朝臣需要你多上心,他們很惶恐,經不住嚇,必須保證他們安安全全的到長安。”


    使者去長安是一件大事,這大事不是使者本身,他們的死活沒有人在意,每年死在路上的使者不知道有多少。


    死一個,他們身後的小國或是部族會再派一個。


    但能大總管親自下令照顧的怕不是使者那麽簡單,想必是商道重開,如此作為就是給所有的部族吃一顆定心丸。


    看啊,我們不搶你,放心的去長安吧,政治意義大於使者本身的意義。


    所以說......


    真正在意的是跟著使者後麵的商隊,那才是讓人最在意的東西,雖然長安百姓不喜歡異族人,但對他們的東西卻是喜歡的厲害。


    上到服飾,下到梳妝打扮的樣式,再到精美的金銀首飾,這些滿是異族風情的小物件在長安很緊俏。


    一邊看不上胡子,一邊又把胡子最好的東西“為我所用”,大唐百姓總是很明智的去其糟粕,留其精華。


    不斷的吸取對自己有用的,把實用主義和拿來主義玩的爐火純青。


    但最貴重的還是香料,那才是他們異族人不遠萬裏來長安做生意的大頭,這才是大唐勳貴最喜歡的商品。


    其次就是胡姬,胡姬能歌善舞,能拿來賣的長相都很不錯。


    而且。


    胡姬是所有異族人立足的根本,那些奴隸主用胡姬來賣酒,來陪侍,有了她們,每日就有源源不斷的收入。


    這樣他們才能立足長安,而不至於坐吃山空。


    如果有貴人看中貌美的胡姬就更好了,賣一個人就能讓他們賺很多錢。


    顏白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忽又回頭:“高刺史還好麽?”


    李靖不由得睜開眼:“他很好,也很不好,大腿上還有七個釘子取不出來,他這輩子已經廢了。


    這次回京城之後,他最輕的懲戒也是徒二千裏,隨軍禦史是不會放過他的,高家起初是以他為榮,如今也會以他為恥。”


    顏白聽的出李靖話語中的勸解之意,知道他是怕自己因為此事讓人捏住了短處,感激的笑了笑:“徒二千裏,倒是便宜他了。”


    李靖見顏白裝作聽不懂自己的話,喝了一碗肉湯,淡淡道:“墨色,朝堂無好人,也無壞人,但有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是陛下舊部,若是真的煎熬過甚,會讓陛下難堪,所以,我的意思是不管不問的好,把一切交給陛下定奪,他已經有了取死之道。”


    顏白一想到攻城那日死去的將士,心陣陣發痛,自嘲的搖了搖頭:“不不,這或許是大總管的處事方法。


    但不是我顏白的處事方法。


    我的處事方法很簡單,我不喜歡和別人結仇結怨,但如果別人惹了我,但就很簡單了,有仇必報!”


    顏白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而且,這事是他錯了,不是我錯了,我在沒有錯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誣告我和您有異心。


    代國公,此事若是我錯了,若是我和他調換一個位置,你覺得這高甑生會放過我麽,會有人對他說,這顏白是陛下的臣子,行行好,放他一馬。”


    顏白長長歎了口氣:“他們一定不會,他們一定會把我活活的弄死,一定會想辦法讓我身首異處。


    他們可以分草場馬場,可以分土地。


    我就準備要一塊湖,可他們怎麽對我的,明裏暗裏的告訴我要利益交換,要把煤石、石灰、或者釀酒的配方教出來。”


    顏白嘴角露出一絲獰笑:“所以,我這次也學他們,若是他們想要將士們拿命拚出來的草場土地,也得用他們擁有的來交換。”


    李靖頹喪的歎了口氣:“你現在的話讓我想起當初的河間郡王,可結果並不是很好!”


    顏白又搖了搖頭,笑了笑:“所以這次我讓步了,回去之後就把煤石的份子讓出來,但我要的東西不變。


    我最終要的結果都是高甑生一死,所以,有人幫我也行,不幫我也行,反正如今的這個局麵就是不死不休。”


    李靖忽然歎了口氣:“你是在怪我沒有幫你對嗎?”


    顏白笑了笑:“哪敢,常言都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大總管如此決定自然有大總管的思量,我這麽做也自然有我的思量。”


    顏白拍了拍腦袋:“哎呀,說的有點多了,大總管奔襲千裏,最重要的就是休息,下官就不打擾了。”


    李靖算是看出來了,這次高甑生是真的讓顏白動了殺意,非要弄死他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想了想,李靖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這樣快意恩仇,也想著有仇必報。


    隻不過自己沒有眼色,運道也不好,也沒有人在背後指點,以至於錯的一塌糊塗,混到最後竟成了不可信之人。


    想想也挺可笑的。


    顏白這樣也挺好的,知道他是心疼那些戰死的將士,想給他們一個交代,有這麽一個脾性的主,以後照看將門後人也是一件好事。


    如此,那自己就推他一把,也到了乞骸骨的時候,也到了該徹底安享晚年的時候。


    名聲就不要了,也沒有必要了,要說自己沒有容人之量就讓人說去吧,反正人就是這樣,有錯的是別人,卻又怪你,說你揪著不放。


    既然已經撕破了臉麵,那就索性撕的狠一點,早些讓這個事過去才是正事。


    一念至此,李靖拖著疲倦的身子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拿出筆墨紙硯開始寫陳情書。


    開始把西域所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細的寫出來,除了大戰,滅國,這裏自然也包含了高甑生不遵守將令。


    李靖把分寸掌握的很好,既不顯得隨意,又不顯得刻意。


    所說皆是事實。


    李靖在奮筆疾書,顏白則在看著騰遠和陳摩詰兩人嘖嘖稱奇。


    成為全軍死亡率最高的斥候,兩人毫發無傷就算了,還長胖了很多,別人回來都疲憊不堪,這兩人簡單的吃了一頓飯之後就開始了訓馬。


    就像是出去遊玩了一趟,精神狀態好的嚇人。


    郝海友就算了,全靠一口氣撐著。


    雖然也沒有受傷,但畢竟是頭一次趕了這麽遠得路,精神極差,抱著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玉在那裏曬太陽。


    何冠正說他是在高山上凍著了,如今需要補充陽氣。


    剛好現在是七月,太陽正毒,補充陽氣正好。


    “伏允怎麽死的?”


    郝海友瞬間來了精神,小眼睛飛快的掃了一眼四周,然後悄聲道:“縣令啊,呸呸,軍侯啊,我給你說啊,你可別亂說啊,知道的就那麽幾個,話說當日......”


    “燒死的?”


    “噓,小點聲,就是燒死的,侯尚書說他不是喜歡放火逃跑麽,就給他身上穿了厚厚的羊皮毯子,然後點著了讓他們跑.....”


    郝海友精神賊好,唾沫紛飛,很有長安石榴樹下聊八卦冷大姐的那氣勢:“軍侯啊,點火的是伏允的侍衛,也就是說伏允被左右所殺,嘖嘖......”


    看著郝海友精神滿滿的樣子,顏白覺得何冠正的醫術還是得學。


    傍晚,全軍收到軍令:後日班師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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