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仁基很羨慕顏白,因為他總能為自己說的話找到根腳。


    就拿前日的事情來說,這個事兒如果是顏白背著,禦史若是知道,一個不好的名聲怎麽都要背上幾年。


    可這事兒若是太子做的,那就是很好,很不錯,自有無數的文人大書特書。


    來讚頌太子,說太子是個仁厚的君王,說太子有明君氣度,對天下心懷仁義。


    至於殺得那些人異族人,那也是他們不尊王化,不知聖人心思的結果,和太子沒有一點關係。


    而且......


    如果太子知道這個事兒是顏白做的,然後按在他的身上,他一點都不會生氣,不但不會生氣,反而會越發親近顏白。


    就算陛下知道這件事也是一樣,因為相比治理天下,這點小事兒真的不算什麽。


    相比於帝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千裏,西域的這點事,死的這點人,用的這點手段,還真的就不算什麽。


    史仁基覺得自己還是得多看看書,不然做事情總是看眼前,而沒有抬起頭去看更遠的地方。


    史仁基覺得,隻要自己多看書,多去學習,遲早有一天自己也能達到顏白這種地步。


    阿裏木也喜歡看書,而且是個學者,懂吐蕃文、突厥文、吐穀渾文、漢文。


    這些都是他的驕傲,隻不過戰事來了,他這個學者年紀有些大了,慌忙逃命的部族首領看不上他會的那點東西。


    他的驕傲就變的一文不值了。


    就把他給趕了出來,和他一起被趕出來的還有那年僅七歲的孫女。


    他以為他和他的孫女蘇如合將會成為野狼的食物時,一個唐人的貴族收留了自己。


    給了自己吃的,還給了自己屋舍。


    不是散發著臭味的羊皮帳篷,而是用石塊牛糞壘砌起的屋舍,堅固,結實,寬敞。


    而且,這屋子是屬於他自己的,立了契約,按下了血手印,告知了漫天神佛,它們都看到了,天塌了,這屋子都是自己的。


    他以為,這唐人貴族老爺是看上了他的孫女。


    阿裏木一直堅信自己的孫女一定會長得像美麗的格桑花一樣,但卻並不是現在。


    現在的她隻有七歲,渾身髒兮兮的,看不到一點美麗的樣子,看著長的像羊屎蛋一樣黑漆漆的孫女,阿裏木搖了搖頭。


    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小心翼翼了,這比男孩子還醜的小女子,那些凶惡的部族強盜都沒有看上,傲氣的唐人怎麽會看的上。


    吃了一口肉幹,然後再抿一口熱茶,肉香茶香混合,一股幸福的味道從口腔蔓延到了全身,這一切,真實又不真實。


    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孫女,阿裏木把手放在羊皮褥子上使勁的擦了擦,然後拿起了筆。


    如今他有了一條很好的活路,那就是把城裏府庫的書籍翻譯成唐文,書籍很多,有的是刻在木板上,有的是寫在羊皮上。


    這個活兒很重,給的銀錢也多,但阿裏木卻是由衷的喜歡,他覺得不給錢也可以的,部族看不上他的驕傲,唐人卻對自己的驕傲禮遇有加。


    唐人讓他的驕傲變的有價值,而不是一文不值。


    遇上這樣的人,阿裏木沒有一點其餘的心思,有吃的,有喝的,還不用當奴隸,也不用今天歸這個部族,明天歸那個部族。


    阿裏木覺得,如果自己能在這赤海城的庇護下老死,那就是最好的一件事了。


    正當阿裏木飽蘸筆墨準備開始忙碌的時候,裴行儉推門而入。


    裴行儉見阿裏木握筆的姿勢怪異,細細一看,才發現這個西域的學者右手隻有三個手指頭。


    阿裏木見這個尊貴的唐人少年來了,慌忙站起了身。


    裴行儉擺擺手:“先不要著急的忙碌,師傅說翻譯這個事是一個很緩慢的事情,一個字,一個詞都需要斟酌很久。


    若是慌裏慌張的沒有思考好,詞不達意,一字之差就是天差地別,所以,慢慢來,不著急,沒有人會怪罪你!”


    阿裏木覺得很有道理,輕聲道:“大將軍也讀過很多書麽?”


    裴行儉一愣,見阿裏木的孫女古麗蘇如合醒來怯怯的看著自己,在懷裏摸索了半天,什麽都沒有摸到,隻摸到了一塊兒殘缺的玻璃。


    裴行儉尷尬的笑了笑,信手就把破碎了一角的玻璃狗拋了過去,這是當初開窯的時候自己捏的一個,不值錢,就是燙了一個水泡。


    玻璃狗沒有尾巴。


    見小姑娘愛不釋手的抓在手裏,裴行儉坐在阿裏木對麵,然後笑道:“你說的大將軍是我的師父麽?”


    阿裏木點了點頭:“對的,就是那位麵冷心善的將軍!”


    裴行儉笑了笑,伸出雙臂畫了一個大大的圓,笑道:“這麽說吧,把整個吐穀渾所有的書籍文字加在一起,說不定還沒有我師父家裏一半的書多。


    為了照看這些書籍,也為了這些書籍不被蛇鼠啃食,家裏養了快兩百隻貓,長安有一座靠近皇城的宅子,裏麵沒住人,專門放書!”


    阿裏木露出向往的表情:“那大將軍家一定是一個非常高貴的家族!”


    裴行儉點了點頭:“這個你沒說錯,從春秋戰國開始血脈就沒有斷絕,如今傳承近乎千年,如果單論文學,幾乎無出其右。


    如果有機會,你可以去大唐長安走一走,一定要去樓觀學看一看,那裏有座微言樓,裏麵藏書不下十萬冊,而且每日都在增加,每天都有學子在抄錄書籍!”


    裴行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道:“見著昨日跟著我曬太陽的那個人不,他叫李元嘉,微言樓就是他在管理。


    如果你去了,你想看書一定要找他,他如果不同意,那個樓外人是進不去的,我說的外人是非書院裏麵的人。”


    “他是誰?”


    “他是我們大唐陛下的弟弟,你可以叫他徐王。”


    阿裏木聞言更是驚愕不已,大唐陛下的弟弟,天可汗的弟弟,阿裏木心裏一下子就記住了樓觀學三個字,試探道:


    “樓觀學有很多的學子麽?”


    “嗯?”


    裴行儉撓了撓腦袋:“不多,我走的時候有一千五百人,今年開春估計又招了一些,現在大概的話有一千八百人。


    大概就是這裏一個小部族的那麽多人,師父說往後的話會多,但那也是以後,你知道的,我們讀書人不能胡說八道,所以,大概是!”


    阿裏木深吸了一口氣,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能容納一千八百人的書院該有多大。


    吐穀渾國的聖城隻有學者二百,那都已經被稱為文學之地了,大唐那裏有一千八百多人,那裏是學問的天堂麽?


    那裏是大唐的聖地麽?


    裴行儉看著久久都沒有說話的阿裏木,見時候也不早了,敲了敲案桌,輕聲道:


    “師父說最近先別忙著翻譯這件事了,城裏的商人越來越多了,他的意思是你要去管理市場,負責稅收,人手你自己挑。”


    阿裏木不可置信的伸手指著自己:“我麽?我能行麽?你們就不怕?”


    裴行儉笑著搖搖頭:“沒有你們我們,是咱們,別忘了,如今你也是大唐人,所以,快些準備吧,快些去挑人手吧。


    如今時間緊,我和我師父還有別的事情要忙,所以,下午的時候你都要把市場整頓好,,明日爭取開市互通,明白麽?”


    阿裏木木愣的點點頭。


    裴行儉站起身,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嘟嘟囔囔了一大堆,最後背著手,瘸著腿走出了阿裏木的家。


    阿裏木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原本平淡的心不免地有些火熱,老臉有些酡紅。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唐人會如此的信任他,自己組織人手,去管理赤海城的商隊,他是讀過書的,這裏麵有多大的權利,他心知肚明。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阿裏木準備出門。


    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兒,阿裏木有些不舍,也有些不放心,轉身又把孫女摟在懷裏,準備一起出門。


    這時候他不由得又倒吸了一口氣,他發現孫女手裏拿著的竟然是一塊琉璃,開始他以為就是一塊小小的玉石,也就沒有在意。


    如今,竟然是價值連城的琉璃。


    “博哇,這是什麽?”


    “琉璃!”


    “琉璃,琉璃....\"


    小姑娘輕輕地念叨著:“真好看,名字也好聽,博哇,我很喜歡,你就說我今後叫琉璃好不好?”


    (博哇是爺爺的意思,作者說有詳細的解釋,就不多寫!)


    阿裏木腳步一頓,他看著自己龜裂的手,又看了看年幼的孫女。


    他猛地意識到,如果自己有天突然死去,那時候自己的孫女還年幼,她一個人該何去何從,看著可愛的孫兒,阿裏木露出了笑臉:


    “好,你以後就叫做琉璃,記住了,我是庫狄·阿裏木,是你的博哇,你以後就是庫狄·琉璃,我們庫狄氏的琉璃,我們庫狄氏最美麗的格桑花。


    你也要記住,這寶貝是大唐貴人裴行儉送你的,記住,不能忘,遇到壞人就拿出來,高喊,你是唐人,一定會有用,記住了麽......”


    “好!記住了,我是琉璃,庫狄的琉璃,我今後是唐人,高貴的唐人.....”


    “回頭我搓一個草繩,給你掛在脖子上,免得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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