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鍾聲緩緩響起,新的一天又準時來到。


    清脆的鍾聲才落罷,政道坊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壯男全部在縣衙門口集合,一天三個錢,為了保證把一碗水端平,家裏不符合條件的也要出一個人。


    這個錢是衙門出,衙門為了把這件事兒做好,從自己府庫出的錢。


    縣令顏侯說了,每家都要出一個人,哪怕家裏隻有一個月子娃,月子娃也要抱出來,不用幹活,咯咯笑幾聲就有工錢拿。


    有老人的就更好了,家有一老就有一寶,縣令說了,老人見識得多,沒事叮囑那些幹活毛躁的小夥子。


    再順便燒點熱水,也權當幹活了,一樣有錢拿,短短的幾句話就讓顏白搏了一個尊老愛幼的良善的美名。


    所以,今早在衙門口能看到上有走路都顫顫巍巍還死倔死倔不讓扶的老翁,下有含著指頭滴答流口水的小娃娃。


    他們身後看熱鬧的人就更多了,烏泱泱的一大群。


    今日政道坊蓋宅子的大事情。


    今天的任務就是清理大火後留下的磚石瓦礫,和沒到腳脖子上的火灰,今天是必須清理完畢這些垃圾的。


    顏白找李淳風看日子了,明日是動土的最好日子,無忌,納財。


    李淳風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太史局的將仕郎,一個朝廷命官,會給地方去看風水,雖然李淳風他一萬個不願意,但最後還是沒能堅持底線。


    因為顏白說了,在政道坊給他建立一個道觀,且僅收他五百貫的便宜價。


    他覺得這個價格很便宜,算是極低廉的價格了,當下的回話就是哪一天,哪個時辰破土動工最好,工作效率極快。


    萬年縣和長安縣有驢車的人全部都攬到了活兒,一部分人來回往返最近的灞河運沙子,另一部分的人要去仙遊拉水泥。


    雖然長安周邊的水泥窯口也在建造中,但等裝填,開窯,出水泥怕是需要等幾日。


    工期要緊,索性就先從仙遊拉。


    顏白簡直愛死了“淳樸”的大唐人,這麽多人幹活,包括昨日商家的商議,不需要合同,也不需要什麽見證,隻需要一個口頭約定這事兒就成。


    他們會按照口頭約定的那樣完成雇主的要求。


    對於約定和做人的誠信,他們虔誠到骨子裏麵,甚至可以付出生命。


    那些百年老字號對誠信的堅持更是恐怖,為了完成約定,哪怕虧到全家都淪落到乞討的地步也不皺一下眉頭。


    隻要名聲沒壞,口碑沒壞,他就能借到錢,然後隨時可以東山再起。


    他們之所以這麽嚴厲地要求自己,其實有很大的原因是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有關。


    本來地位就低下,處於社會的最底層,如果他們不注重自身的誠信口碑和契約精神,那他們就真的沒活路。


    朱丁趕夜路走到了長安,城門一開他就來了,手裏還牽著大兒子朱第一。


    在顏白心中朱丁其實就是一個燒水泥的大匠了,可朱丁死活不認為自己是大匠,他堅稱自己是農戶,正兒八經的農戶。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伽羅和初一,莊子沒啥事兒了,他倆就跟著一起來,曲池坊這邊的老房子不能沒人看著,祠堂還必須要有人看。


    指望著顏白和家裏的幾位大郎住,他們又不愛打掃屋子,老房子遲早要塌。


    顏白的幾位嫂嫂已經不打算回長安了,長安雖說也有地,要注意時間不說還要走好遠的路,她們覺得還是現在舒服。


    沒有宵禁,做事兒也自由些,再加上顏白弄了那麽多種子,又給她們在府裏麵單獨開了一塊兒菜園。


    每日種菜收菜就是她們最大的樂趣,幾位嫂嫂愛得很,天天擺弄著菜園,沒事人的時候就在莊子裏麵教人種菜。


    看著向她們求教的人種的菜比她們自己種的都好,她們可滿足了。


    眼見人到齊,顏白直接開始叮囑事宜,說得不多,主要就是安全的事情。


    顏白用最嚴厲的語言,最凶狠的表情再三叮囑安全第一這大問題,看著眾人小雞啄米一樣點頭乖巧的模樣,顏白很滿意。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大牛,他按照軍陣上隊伍分配來分配所有人,五人為伍,設伍長一人,二伍為什,設什長一人,五什為屯,設管事一人。


    大家對此早已經習慣,分到最後大牛隻需要對管事分配任務就行,結果如何他向縣令匯報就行。


    長安曆來就是軍城,每一坊就相當於一個軍營,皇宮就是軍營的帥帳。


    李孝常從利州拉來了數萬人馬,見長安城內約定的狼煙沒有燃起直接就投降了,為什麽這麽幹脆。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沒有裏應外合,他這幾萬人馬根本就進不去長安城。


    況且,如今天下才安穩沒有幾年,大部分的人都上過戰場,沒有去過的,也在耳濡目染下學了些。


    在大牛的一聲令下片刻工夫就分配完畢,拿好家夥事兒眾人就朝著政道坊開動。


    數裏長的馬車牛車驢車隊伍也開始朝著城外駛去。


    長安人愛看熱鬧,各坊的人端著吃食,蹲在坊門邊伸著腦袋看著浩大的陣勢,無聊的閑漢三兩口扒幹淨碗裏的飯食。


    端著碗伸著舌頭轉了一圈,見碗底光亮如新,微微泛著油光,倒進半碗開水攪了攪,咕咚咕咚灌到肚子裏,把碗一擱,背著手就朝著政道坊看熱鬧去。


    他們可是聽說了,縣令這次蓋房子不用黃泥和麥稈來做牆,而是用什麽水泥加燒磚,這名字一聽就是一個新鮮物事,水和泥能做牆?


    當官的會有這麽多錢來給大家蓋房子?


    不行得去看看。


    顏白看著睡眼朦朧哈欠連天的李元嘉,好奇道:“宮門沒開,你昨晚睡哪兒了?看你這哈欠連天的樣子昨晚是失眠了吧?”


    李元嘉昨晚的確失眠了,他睡不慣旅邸那榻,總覺得渾身不舒服。


    最後要不是實在困得撐不住了,他覺得這一夜他都可能睡不著,到最後他都不知道怎麽睡著的,而且他也從未醒來這麽早過。


    “住…住在旅邸…”


    李元嘉支支吾吾地回答著顏白問話,臉色有些紅。


    昨晚在旅邸,店家掌櫃聽說自己是顏侯的親眷,不但不收錢,反而把好吃好喝的都備著了,大清早就熬了一鍋剛好的米粥,米粥都開了花,加了霜糖,他一口氣喝了三大碗。


    顏白又看了看遠遠站在李元嘉身後的護衛尉霖,好奇道:“你就他一個護衛?”


    “嗯!”李元嘉點了點頭:“就他一個人,傻傻的,但是忠心得很,是一個願意拿命保護我的好人。”


    尉霖聽到徐王這麽地誇他,不由得挺起了胸膛,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憨憨的笑容。


    “早些回去吧,我這裏也要忙了,你的身份高貴,我這裏也抽不出人手護著你!”


    李元嘉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他以為他能在顏白身邊待著,不說讓顏白收自己為弟子,跟著他見見世麵,看看如何治理民生也是一種學習。


    他以為顏白會在乎一下他徐王的身份,可到今日他才明白他以為的僅僅是他以為的。


    現實卻又是另一回兒事兒。


    李元嘉臉上的失望和落寞讓顏白有些心疼,想到他還是一個孩子,突然又覺得剛才他說的話有些重,於是換了個口氣說道: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要出了事兒,我百分之一百也會出事!”


    李元嘉聽懂了顏白的擔憂,低著頭,仿佛一個犯錯的孩子那樣,一步一步的離開,慢慢地消失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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