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惠風和暢,正是遊玩最好季節。


    因為再過一個月大夥就都要忙了,今年的新糧需要搶收,所以這個時候正是縱情玩樂的好日子。


    晌午過後的顏家莊子的橋頭的路上全是行人,莊子裏的空地停滿了馬車,拴馬石周遭也停了很多匹好馬。


    “要上課啦!”


    正是私塾要上課的時候,陳林的一聲吆喝,莊子裏麵的孩子慌忙地跑出家門急匆匆地往私塾跑去。


    裴行儉和李恪不徐不疾地走出了大門,住在同一個府的顏昭甫早都拉著顏昭語和顏昭言跑了,他們沒睡午覺,吃完飯之後就一直待在河邊的秋千那裏蕩秋千。


    李恪沒去是因為九尾發春了,這幾日總是往後山跑,每次回來都傷痕累累,他心疼九尾,選擇了在家照顧它。


    裴行儉沒去是因為陛下說他的字不好看,如今隻要有空就會躲在家裏練字。


    他是發了狠,憋了一大口氣,幻想著有一天來個一鳴驚人,給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然後看著眾人驚愕不解的模樣,哈哈大笑,一掃凝聚在心裏的苦意和鬱悶!


    為什麽這麽做,因為他聽到師父曾喃喃無意識地說過:莫欺少年窮啊!


    他覺得這句話說的很對,完完全全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


    “人太多了,還有趴在門口看的,我一點都不喜歡!”


    李恪被這幾天來這裏放鬆心情的各路官員搞的有些怨氣,今兒一看莊子又來這麽多馬車,積攢的怨氣瞬間就爆發了!


    裴行儉的怨氣比李恪更大,聞言怒聲道:


    “你不說我還想說呢,你以為他們是來看我的啊,你是漢王,他們都是來看你的。你還抱怨呢,我才是最可憐的好不,現在不光陛下知道我的字極醜,等這假期一過全長安都知道裴行儉的字寫得極醜。


    這還讓人活不活了啊,唉,我這是遭了無妄之災啊,要是知道有這麽個結果,要是再有機會選擇一次打死都不跟你坐同桌了!”


    “我也不想這樣啊!誰知道會有這麽多人來!”李恪訕訕道,對於裴行儉的遭遇他也無奈。


    “今日我就把窗戶給糊上!”


    “不要命了,陳先生最愛打手心,他老人家眼睛又不好,你要把窗戶遮上了學堂光線就差了,他不打死你才怪!


    顏昭甫就學了一下先生眯眼的樣子,回府吃飯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呢!”


    “那你說怎麽辦?”


    “忍幾天,忍忍也就過去了!”


    “說的好聽!”裴行儉怒氣未消:“每次正聽的認真,一扭頭突然發現窗戶邊上一個大腦袋正看著你,能嚇死人的!


    對了,今兒下午是不是古琴課?”


    李恪點了點頭:“是的,縣伯這幾日把自己關在屋裏做學問,隻有早上是他的課,下午的課就別想了!”


    “唉!”裴行儉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滿倉把古琴做好了沒,每次上台演奏備受煎熬啊!”


    --------


    快到私塾,裴行儉看到了一個穿綠色綢緞的官宦公子,看著他站在風口衣衫飄舞的樣子,裴行儉搖了搖頭,綠色衣服果然是不好看,自己還是快些長大,長大了初一做的那套綠衣服就不用穿了!


    房遺愛看到李恪,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笑著揮著手臂:“漢王,漢王,我是遺愛,我是遺愛!”


    李恪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叫我李恪就行,現在又不是在宮裏,也不是在正式場合,沒有必要這麽大的叫喚。”


    “這不能,您是漢王,在哪兒都是的!”


    房遺愛聞言笑道:“大兄他們一會就來了,要不要一起去仙遊寺去看看?聽說那兒重建了,是個不錯的地兒!”


    李恪搖搖頭:“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說罷,看都沒看房遺愛,拉著裴行儉就走了。


    房遺愛看著快速離去的李恪有些不解,他覺得漢王變得有些陌生,以前不是最愛跟自己一塊玩了麽,怎麽突然就變了性子?


    走到私塾門口,裴行儉小聲的嘟道:“這個討厭鬼怎麽來了?”


    “討厭鬼?”


    裴行儉點了點頭:“反正我不喜歡他,在國子學的時候有過那麽一兩次的交流,因為她母親祖上是盧植,號稱什麽北洲冠族,搞的他以為他也姓盧一樣,喜歡拿架子,喜歡拿家世壓人,我反正是不喜歡他。”


    李恪看了看裴行儉,突然輕聲道:“老爺子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跟那些高門走的太近?”


    裴行儉搖搖頭:“老爺子沒說過,不過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們也看不上眼,而我也和他們走不到一起去!”


    李恪想了想,搖了搖頭,看著站在門口當值的顏昭甫笑了笑就走進私塾裏。


    “你倆再磨嘰就遲到了!” 顏昭甫討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裴行儉頭也不回道:“你沒睡午覺,上課別打瞌睡!”


    私塾讀書聲響起,整個莊子突然就安靜下來,連正忙著賣米酒,推銷莊子提純酒的眾人也突然把聲音壓到了最低。


    朱丁拿著長長的木棍開始巡視,這個時候莊子裏的狗都會躲到柴房裏麵去,河裏的鴨子和鵝也不敢嘎嘎嘎的亂笑了。


    它們已經被上了很多次課了,血淋淋的教訓在上個月幾乎每天都會上演。


    這個時候私塾學子背誦的是閹割版的《三字經》,大家背完子不學,斷機杼之後,直接就跳到了養不教父子過,教不嚴師之惰。


    至於前麵的那句竇燕山,有義方,有五子名俱揚顏白寫出來的時候直接就刪除了。


    安德郡公楊師道站在那兒一直聽到私塾裏沒有朗誦聲,他喃喃道:“朗朗上口,人間奇文,我就在這兒駐足片刻,沒承想會碰到這麽大的一個驚喜,了不得啊,真了不得啊!”


    “對了,店家你可知道這是誰人所作?”


    蘇氏聞言抬起了頭:“貴人,可不敢叫我店家,民婦可是正兒八經的種田的,是民不是商!”


    楊師道歉意地朝著蘇氏拱拱手:“一時口誤,還請莫往心裏去!哎呀,這雞蛋米酒看著不錯,咋賣的,舀上一些我嚐嚐!”


    蘇氏開心地笑了笑:“一個子三大竹杯,看您歲數不小,這剛好又到了鍋底……”


    邊說她邊拿起一個竹做的長夾子,從一鍋開水裏夾出一個竹子做的竹杯:“雞蛋花多,來,您嚐嚐,喝完我給您再續上!”


    楊師道看著婦人遞過來的竹杯,笑了笑,伸手接了過來,嚐了一口,讚歎道:“溫熱真好,解乏啊!對了,你可知剛才孩子們朗誦的學問是何人所作?”


    蘇氏忙著招呼其他的客人,聞言頭也不抬道:“我們的縣伯給孩子們作的!”


    “顏白?顏縣伯?”


    “您認識?”蘇氏抬起頭有些詫異。


    楊師道聞言解釋道:“在長安時遠遠的見過那麽一兩次,不過我也讀過不少書,咋就沒聽說過這文章,我看你也是這個莊子裏的人,可知這三字韻文叫什麽?”


    就在剛才短短的幾息,蘇氏又賣了一壇子酒,而且買的還是讀書學子,她見楊師道也是個讀書人,心裏不免多了些期待,聞言笑道:“我家孩子說叫做《三字經》!”


    “《三字經》?”楊師道記住了這個名字,突然醒悟過來,這婦人的孩子也在進學,他不可置信道:“你家孩子也在那私塾裏?”


    “嗯啊,莊子裏六歲以上的孩子都在私塾裏,這是縣伯規定的,他說誰家孩子到了年紀不把娃送過去,就趕緊滾出莊子去,莊子裏不要笨蛋,要的都是讀書相公,您也是讀書人,您看看我縣伯說得在理不!”


    “求學這一路所需的花費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啊!”


    蘇氏見又來了一群人,見這人也不買東西,光在那兒問東問西的,索性也不願多說了,聞言簡單回道:“縣伯說我們不用擔心花費,孩子求學的有顏府全部承擔。”


    “當真?”


    蘇氏有些不耐煩,這人話多就是了,怎麽還疑神疑鬼的,於是加重語氣道:


    “什麽當真當假的,我娃就在裏麵,如今都認識百十來個字了,還能彈點簡單的樂,還能畫大鵝小鴨子,真真切切的沒花錢,我沒事兒騙你幹嘛!”


    楊師道見婦人有些不開心了,笑了笑,一口飲盡杯中的米酒,學著別人把竹杯放到一個大木桶裏麵,隨後背起了手,對著身後的一健仆說道:


    “顏師如今也在這兒,說什麽也要拜會一下,三兒,跑一趟,把拜帖送到顏府,我隨後就到!”


    看著家仆朝著顏府跑去,楊師道背著手準備好好地在這個莊子看一眼。


    楊師道看著異常幹淨的莊子,他回想起了自己一生的幾十年裏,從未真正見到有過的好的百姓,雖說長安周遭乃是名副其實的富地,這些年在朝廷休養生息的政策下百姓已經能夠吃飽穿暖。


    但依舊辛苦,每日依舊要為一日三餐忙碌著!


    隨著他緩緩走進莊子裏。


    他驚訝地發現顏家莊子和自己這些年所見的大不同,他也沒有料到莊子裏隨便看到的一條狗能吃得膘肥體壯,而且家家戶戶幾乎都養狗。


    多隻狗就相當於多張嘴,人都吃不飽飯的時候誰有閑情去養狗,今日所見顛覆了認知,由此可見這莊子的生活該是什麽樣的一個光景!


    難不成頓頓吃幹的,偶爾還能開葷?


    糧食多的吃不完了?


    他走到私塾門口,正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一個手拿長刀的壯漢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長刀出鞘,正打量著自己。


    楊師道身後的一家仆趕緊站到自家主人身前,低聲嗬斥道:“瞎了眼,貴人當前拔刀而視,想不要活了!好好看看這是弘農華陰安德郡公楊郡公,快些磕頭認錯,然後滾遠一些!”


    陳林長刀歸鞘,拱拱手,抬起頭來冷眼看著兩人。


    家仆正準備出聲嗬斥,卻聽楊師道突然嗬道:“小四兒不得無禮!”


    楊師道說罷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陳林笑道:“看樣子你應該是顏府家臣了,讓一個家臣保護私塾安全,顏家對此是上心的,那婦人的話我信了!”


    “不知老朽可不可以進去看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擾孩子們學習!”


    陳林點了點頭:“您可以進去,但是他不行!”


    光影一暗,裴行儉知道又有人進學堂來了,他用手肘碰了碰李恪,低聲道:“李恪,這次來的是誰?”


    李恪偷偷地瞥了一眼,低下頭輕聲道:“太常卿楊公!”


    裴行儉想了想覺得沒有絲毫的印象,出聲道:“說名字,說名字,太常卿有好幾個呢我哪裏知道是誰!”


    “前隋朝觀德王之子,楊景猷楊公!”


    “嘶!”裴行儉吸了口涼氣:“怎麽來的官一個比一個大啊!我……”


    就在這時,陳老瞥了眼李恪和裴行儉:“李恪,裴行儉,上課交頭接耳,去後麵站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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