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朱丁突然眯起了眼,伸著腦袋看著遠處三道煙塵,他哆嗦著手揉了揉眼,然後山頂傳來他的呼喊:“三匹馬過了黑水,正朝著這邊走來!”


    聽得朱丁呼喊後,整個莊子都熱鬧起來了,伸著腦袋長安方向看,更有甚至直接從家裏牽著路車,吆喝一聲就朝著大道衝去,他們等不及了,準備去看看究竟。


    孩子可沒有那麽多矜持,哇哇亂叫著也朝著大道衝了過去,雖然他們根本不知道顏白是誰,長什麽樣子。


    住在仙遊寺邊上的紅泥看到莊子裏鬧哄哄的模樣,定眼一眼,朱丁正朝著她瘋狂地揮舞著手臂,她趕緊跑到屋裏,興奮道:“小娘子,縣伯應該是來了。”


    裴茹把一串念珠掛在手腕上,從蒲團上站起身,走到門口,迎著寒風看向了遠處,她盯著遠處,直到自己真真切切地看到那一匹雄健的白馬,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撩了撩被風打亂的碎發。


    “都是胡女在馬背上長大的,伽羅好騎術。”


    紅泥墊著腳,小聲的嘟囔道:“姑爺的衣服破了她都不會縫補,光會騎馬有什麽用!”


    裴茹瞪了紅泥一眼:“這個話別亂說,縣伯躺在草廬的那些日子全看伽羅她衣不解帶地照看,老祖宗都誇她是個了不得的。


    縣伯醒後為了感謝她的恩情去找了李市令,如今她的阿翁可是東市唯一有一間屬於自己鋪子的胡人。”


    紅泥吐了吐舌頭:“奴記住了!”


    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伽羅已經看到了縣伯府的牌坊,她趕緊翻身下馬,從水壺倒出水胡亂地洗了把臉,拍了拍小白馬,牽著它就走了過去。


    朱丁遠遠的朝著伽羅拱手行禮,伽羅見狀慌忙跑了過去:“朱大哥這是要奴的命了,大郎要是知道我這般無禮非把我趕出家門不可!”


    朱丁笑了笑:“縣伯緊隨其後?”


    伽羅點了點頭:“老祖宗也來了,走得比較慢,得遲明天晌午到,我先來收拾府邸,等明日伯和老祖宗過來後好休息。


    對了,朱大哥你得幫我找幾個人,整個府邸得好好收拾下,我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沒問題!你先去,我隨後就把人帶到。”


    伽羅沒有立刻去顏府,也沒有好好收拾,而是立刻去了裴茹的住處,這些日子裏她早都學會規矩,什麽樣的身份做什麽樣子的事兒,該說什麽樣子的話她都清清楚楚。


    她很清楚這個家她的地位在哪裏。


    她恭恭敬敬的朝著裴茹行禮,恭恭敬敬的把要傳達的消息一字不落的說給裴茹聽……


    在驛站過了一夜,天亮眾人再出發的時候臉上不由自主地就多了些許的興奮,南山越來越近,印在瞳孔的模樣也越來越大,堅持下去,再有半天就到了。


    顏白接連打著哈欠,昨晚在驛站的一夜都沒睡好,後半夜狼嚎聲不斷吵得人睡不著,九尾一點也不安生,聽得狼嚎它莫名地興奮,眼睛放著幽光,總是想著跑出去跟野狼戰鬥一場,吵得不行,最後直接給他綁著。


    最恐怖的是驛站冰冷沒有爐子,被窩總覺得暖不熱,後來因為實在困得不行了才昏昏的睡去,感覺沒睡多大一會兒天就亮了,結果就是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車隊再度啟動,老爺子昨晚也沒有睡好,如今隨著馬車的晃動,早已經沉沉地睡去。


    馬車坐得顏白渾身疼,見老爺子在睡覺,索性也和大肥一起並排坐到車架子上,打量四周顏白不由得又開始歎氣。


    滿目荒涼。


    剛出長安城那會哪能看,畢竟好多莊子良田都是勳貴的封地。


    可離長安城越來越遠也就越來越不能看了,低矮的茅草房,瘦小瘦小的百姓拿著簡單的工具在土地倒騰,他們看到車隊,拄著農具看著。


    好奇的孩子謹慎地圍了過來,既不靠得太近,也不離得太遠,雙眼帶著好奇,打量著。


    看了看他們,顏白在看了看自己,一種羞恥感突然油然而生,顏白覺得自己和這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己就像一個窮橫的暴發戶一樣。


    顏白忍不住偷偷想著,這裏都這般模樣了,那位於南山下的仙遊又該是個模樣?


    望著那些跟著車隊跑到孩子,顏白不忍地看著他們還穿著草鞋露出腳丫子,深吸了一口氣,顏白又鑽到馬車裏。


    “心裏不舒服了是嗎?”老爺子似乎知道顏白的心思,於是出聲詢問道。


    顏白歪過頭喃喃道:“我朝規定,凡是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老人和殘障都有口分田四十畝。


    就連道士和尚尼姑都給田三十畝,孫兒想不明白,都有這麽多土地,為什麽他們卻舍不得買雙鞋子!”


    老爺子聞言心裏也覺得不暢快,聞言還是解釋道:“我朝實行的是均田製,但並不是你說凡是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都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的那樣。


    這裏臨近長安,能用來授受的土地隻是無主土地和荒地很少,很多都是勳貴官宦的土地。


    所以看似這滿世界都是土地,可落到百姓手裏的其實並沒有多少,而且口分田雖然規定年老、身死入官,但實際上能還官的很少。


    種地的看老天爺吃飯,天災人禍,能活著就很不錯咯!


    小孫呐,你我皆是食肉者,我希望你把如今的感受牢牢地刻在心裏,一輩子都不要忘了,如果做官就努力地做個好官。


    雖然不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但隻要有一個人過上好日子,這天底下就少了一個過苦日子的人。”


    說著老爺子長歎一聲:“仙遊七百戶啊,什麽時候這七百戶能過上富足的日子,你就做好了一件大事兒!”


    顏白點點頭:“孫兒謹記,這一輩子怎麽也需要試試。”


    說罷他看著老爺子,或許是在給自己打氣,又或是在安慰老爺子,顏白繼續道:“好日子離不了錢,在孫兒看來這山這水都是錢,人也沒有必要一輩子都靠老天爺賞臉吃飯,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換個法子試一試呢?”


    “哦?”老爺子看著顏白:“粗俗但貼切,你給我好好說,我看看你的法子到底如何?”


    顏白想了想,指了指遠處的山,說道:“阿翁你看這遠處的山,它在百姓眼裏就是窮山惡水,可在官員勳貴眼裏說不定就是一個避暑遊玩的好去處,如果孫兒發動百姓在這裏修建一個避暑勝地,給達官顯貴提供個遊玩去處收些報酬是不是很合理?


    畢竟他們不缺錢,他們出來玩兒缺的是舒服和體驗,他們用錢買到了這些。


    百姓除了田地的收入又多了一份額外的收入,這樣他的日子會不會因為多了些錢財而好一些,比如說這些錢剛好可以給家人買一雙保暖的鞋子?”


    顏老爺子不由地挺直了腰板:“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麽不願意把仙遊寺和法王塔給玄奘了,想必你一早就有這個打算吧!”


    顏白點了點頭:“阿翁這僅僅是其中一個打算,其實一個地方隻要源源不斷的有了人,那這個地方就會很快地富裕起來。”


    見老爺子皺起了眉頭,顏白揉了揉腦袋道:“哎呀這個蠻費腦子的,等到了仙遊我慢慢地講給你聽!”


    老爺子笑了笑,指了指馬車外還在跟著走的孩子:“你說的是以後,他們是現在,如何?”


    顏白想了想突然把腦袋伸出窗外,大聲道:“我是宜壽縣伯顏白,你們聽好了,回去告訴你們的大人,我府佃戶未滿,如果沒田又想種田的就來仙遊找我,記住,我叫顏白,我是宜壽縣伯顏白……”


    “有用嗎?”


    顏白指了指胸口:“心安了不少!他們如果信我四年不用租稅,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了,選擇在他們自己手中。”


    老爺子指著顏白哈哈直笑,顏白也好像想通了,又坐到了車架子上,這次和上次心態大不同。


    黑河,因其水色黑,故稱黑河,因為它是從南山深處的芒穀而來,又稱芒水,它是黃河支流渭河的右岸支流,貫穿整個仙遊縣,過了黑河就是到了家,當象征著身份地位的旗幟打了起來,整個仙遊縣都知道正主來了。


    顏府坐落的位置比較高,位於一座山丘的半山腰處,隱隱錯錯間可見縣伯府邸那青磚黛瓦,鬥拱飛簷,背依南山千峰聳翠,猶如重重樓台相疊,北望長安阡陌縱橫,左有黑水蜿蜒而過,左有樓觀台仙遊寺。


    站在門口四周可收眼底,顏白僅僅看了一眼,就徹底地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伽羅帶著家仆打開正門,朱丁等兩百多號人分立兩端齊齊朝著顏老爺子跪拜行禮,就連裴茹都來了。


    老爺子輕點了點裴茹的頭,笑道:“好好好,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待見到顏白之後眾人彎腰拱手齊稱歡迎家主回家,然後眾人依次而出,沉寂多日的顏府一下子就恢複了活力。


    顏白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看著站在遠處的裴茹。


    裴茹見顏白望著她,微微地屈身行禮,顏白笑著跑了過去,然後很是自然地牽起了裴茹的手:“唉,下巴都瘦尖了!”


    “咳咳咳!”紅泥使勁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裴茹的奶娘也在那兒使勁地咳嗽:“姑爺不妥,不妥!”


    顏白恨恨地鬆開手,怨憤道:“都定親了,就牽個手就不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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