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僅在大營休整了一宿,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又出發了,這一次顏白沒有睡過頭,看著在夜色裏無聲收拾東西的眾位騎兵,一時間隻覺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口氣,這口氣憋的他胸口疼,憋的眼珠忍不住發紅。


    這一刻顏白突然就明白《木蘭詩》裏麵的: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顏白知道這群人要去幹嘛,也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突厥人的兩支隊伍已經在渭水集合,兵鋒直指著長安,然後這群突厥人會被李二的緩兵之計嚇住,然後在橋上締造盟約,殺白馬立誓,然後大唐就會順利的到貞觀元年。


    這一切如果沒有偏差都會發生,可兵營出征的將士不知道,他們隻知道要去殺突厥人,他們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出營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抱著必死的心去麵對的。


    畢竟突厥人太多了,算是兵臨城下。


    顏白受不了這麽冰冷死寂的氛圍,可這一切他覺得不做些什麽又覺得心有不甘,在尉遲寶琳驚訝的眼神中,他竄上了望台,深吸一口氣,突然大吼道:“唯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在某種意義上所有大唐將士都會永生,因為,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


    我顏白再次立誓,終其一生牢記你們每個人,我要把你們告訴後人,我不會忘,我們也所有人都不會忘,是你們給了大唐無邊的底氣,此戰突厥狗必退,大唐必勝!!”


    所有人聞言皆是一愣,不由的停下腳步。


    尉遲敬德抬起頭,看著高處的顏白,掀開麵甲,他咧嘴一笑,突然舉拳頭猛敲胸甲:“必勝!”


    眾軍士也不由的站直了身子,猛敲胸甲,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震的大地都微微一顫:“必勝。”


    於此同時,一支小隊從長安出發,朝著渭水這邊趕來。


    武德九年八二十八日,頡利可汗到達渭水邊,李世民與頡利隔渭水對話,斥責他背棄定約。不久左武衛右無武衛大軍陸續到達,頡利可汗見唐軍軍容盛大威嚴,又知道執失思力被捕,由此大為恐懼,請求和解,詔令同意。


    李世民當天回宮。


    三十日,李世民又駕到便橋,與頡利可汗殺白馬而設盟誓,突厥退走。


    “突厥狗走了,擄著我們的百姓走了!!”尉遲寶琳看著北邊,咬牙切齒道。


    顏白看著又一個傷患的屍體在火塘裏變成灰燼,輕聲道:“等著吧,再有幾年,我們大唐男兒一定會滅其種,亡其國,絕其苗裔!”


    尉遲寶琳抱來一捆幹柴放到一旁,拍了拍手:“大將軍說咱們這一營可以回長安了,你為何非要拖幾天呢!”


    “好不容易今兒才隻走了一個,要不拖幾天,給他們養養身子,一路顛簸會有更多的人扛不住,會有更多的人死在路上!”


    尉遲寶琳點點頭:“言之有理,那咱們就多待幾天,反正回長安也沒有什麽事兒,在這野外還自在一些。”


    大牛的傷口已經在結痂了,以前那個爽朗的漢子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但自己給自己做了一個拐杖,還嚴格遵守顏白的規定,每日必須用溫水擦洗身子,每日必須喝上足足一盆的金銀花泡水。


    用他的話來說,他以為他這條腿已經廢了,沒有想到卻見到了完好如初的希望,雖然顏校尉說會有一道難看的疤痕,但他自己覺得男人身上沒有個疤算什麽男人。


    屁股被砍了一刀的黃山也是屬於恢複力驚人的那種,他的傷口也在結痂,長肉的時候會有些癢,很多時候他都想爽快的去抓撓一下,但是一想到顏白的告誡,每當要忍不住的時候他都會照臉一巴掌,然後拄著拐杖去給自己的馬兒抓癢。


    何醫正現在過的有些憋屈,隨行而來藥童不聽他使喚了,過慣了衣來張口發來伸手日子的他現在就像深處在無邊的苦海裏,每日不但要配藥挖藥,半夜裏還得起來巡視傷員,最可氣的是明明他是最努力的一個,可所有人卻念著顏白的好。


    顏白這裏他是爭不過的,昨日太醫署來信了,信裏的內容極其簡單明了,上官用極其嚴厲的話告訴他,一定要好好的聽從顏白的安排,因為上官說了,顏家頂梁柱子已經在寫史了,問他需不需要把用草木灰救人的本事也寫上去。


    這把太醫署長官給嚇得睡覺都做噩夢。


    紫宸殿內偉大的大唐陛下李二難得露出笑顏:“今日算是偷得一會兒閑功夫,能在這裏和您閑聊片刻!”說著狡黠一笑:“老祖宗,您是不是還是為你那侄兒來的?”


    顏之儀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就不能來陪著陛下您談談心?”


    李二擺擺手:“你顏家什麽樣的脾性我哪裏不知道,連住的地兒都是離宮城最遠的曲池坊,您要能來陪我談談心,天天不說國事我也願意!


    我比您孫子師古還小一輪,您是老祖宗,就別跟學生打馬虎眼了,有啥話您老吩咐就是!”


    顏之儀輕輕歎了口氣:“我大哥四十有五才有兒子,我那侄兒五十有三才有孫子顏白,顏家分三支,如今僅存兩支血脈。


    顏白是我大哥這一支唯一的獨苗,說來也噪人,我大哥臨走前把這孩子交給了我,這孩子我又交給師古看管。


    又因老我大家老年得子,顏白這孩子年歲不大輩分卻又高,跟師古晚輩同輩。家裏的小輩子懂事兒後就和他玩不到一塊去,久而久之這孩子的脾性就不是那麽的令人滿意,不好讀書好習武。


    這次一個人偷偷的去涇陽更是把叔叔嬸嬸嚇得夠嗆,雖說戰死沙場也算榮耀,但沒留下個半點血脈,等我閉眼後該怎麽去跟大哥交待。


    尉遲國公家來時我也去了,在門口閑扯幾句,聽說這孩子這次變化挺大,他說如同換了個人。


    如今得知安全無虞,今兒來也是想問問陛下,您也別騙我這個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您就實話實告訴我,顏白這孩子到底是真的開竅了,還是您顧全這我顏家的臉麵沒說實話……”


    李二聞言苦笑,擺擺手,懂事的內監立刻就捧來一卷手稿。


    “顏師您看,說實話要不是百騎給的秘信我也不敢相信顏白能有如此手段,傷營解眾人之苦,匪夷所思的手段讓太醫署何冠正都驚為天人;一句唯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更是豪氣衝天。


    如今更是聽說在他的主導治療下,傷患到如今才死了十七人,相比之前戰後傷患死亡人數作比較,他管理下的傷患死亡人數比以前少了太多,甚至連零頭都達不到,您老人家知道嗎,前日我看到這消息後我難得睡了個好覺。


    大唐不容易,到如今更是艱難,能少死一個,我心就能多安一分……”


    顏之儀看完百騎司匯報,雙手有些忍不住的發抖,他忍不住喃喃道:“上天開眼啊,上天開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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