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千豪十分有趣的道:“這話怎麽講?”


    搓搓手,熊無極發窘的道:“西來之際,我帶的盤纏倒是足夠有餘,一路上,也花費不了多少。就是今天早晨,在我到達這個什麽“浣豐”鎮之前所經過的一個小村子上,卻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老農的兒子和些賭棍賭錢,輸個精光,又回家偷了家裏僅有的三畝半地契押上檯麵打算翻本,莊稼漢子和江湖郎中賭錢,還想到哪裏去贏?一眨眼,地契也到了人家手裏,那個輸得兩眼發直的憨小子這才知道不妙,回到家裏,呼天搶地便待等死,他一家老小也都慌了腳,男男女女六七口人全哭成了一團,我呢,就恰好經過看見,問明了原因,本想帶那渾小子前往找著那幾個騙徒論理,可是,渾小子告訴我人家在就跑了,連贏的地契也是在當場就出手賣脫了的,我一愣之下,想要抽腿也抽不得了啊,沒有法子,隻好硬著頭皮問他們一共輸了多少錢?乖乖,卻竟有八十多兩紋銀之多!”


    舐舐唇,熊無極又幹了一杯酒,漲紅著臉道:“當時,我就想,他娘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我把身上的全部家當,九十兩白花銀錠,通通給了他們,這一贈給了他們,哎,我自己可就一文不名了,但我忖思,寧願自己受點罪,也不能叫這一大家人絕了生路,斷了嚼糧的老根哪,離開那家人,我到了這裏,肚皮已是餓扁了,無奈之下,我想起囊中還有一隻前朝鼎杯,這隻鼎杯乃是我在上個月路過‘鹽城’時,自一家古董店裏以二十兩銀子的代價買來,聞說乃是前朝皇上禦用之物——其實真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買這隻鼎杯的時候,隻因它形式古雅,鑄模不俗,一時見獵心喜時買下來的……進了這家酒樓,我一思量,二十兩銀子買的古董,少說押他十兩八兩銀子總成吧?因而我就放開膽子,開懷大吃大喝起來,不瞞你說,少兄,我的食量酒量特大,別看我這麽瘦,一個人卻可以吃上四五個人份,哪知道一吃下來卻出了洞子,那混帳的店革櫃偏生不識貨,竟然說什麽也不肯抵押,鬧得我簡直灰頭上臉下不了台,這種事,又動不得武……幸虧遇見了少兄,仗義過來,慨然替我解圍,要不,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呢……”紫千豪一伸拇指贊道:“原來竟是這麽回事,熊兄,你助貧濟困,扶弱拯難,已乃俠士本色,為了行善舉而遭此窘境,說起來,還是一件頗值自傲之事呢……”熊無極苦笑道:“善舉固然是善舉了,在我來說,卻和意了一身麻煩毫無兩樣,這種閑事,以後還是少伸手為妙……”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怕煩窘而不行善,熊兄,這不是有些因噎廢食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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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與劍--四十二、坦赤心怨隙冰釋


    四十二、坦赤心怨隙冰釋


    深深的注視著紫千豪,熊無極雙目中有著恍悟的光彩,他點頭道:“不錯,你說得對,不能因為怕煩,怕羅嗦,就不為善行俠了,江湖中人,著重的便是這一條哪……”說到這裏,他雙手舉杯,道:“以這杯水酒惜花獻佛,一謝少兄解我困窘,二謝少兄賜我良言,來,我先幹為敬了!”


    一仰脖子,“咕嚕”一聲,杯中酒已滴滴不剩的傾入熊無極嘴裏,他抹去唇角的酒債,目注著紫千豪也幹了杯,他關懷的道:“少兄,呃,你麵色蒼白,神態委頓,連說話也有虛疲過度的沙啞,莫不是,有什麽不適麽?”


    紫千豪放下酒杯,笑道:“確是有些不適……”熊無極頷首道:“我自幼粗通醫術,迄今已浸yin此道逾四十餘年,少兄,你好似曾經受過極其嚴重的創傷,而今尚未痊癒?”


    旁邊,方櫻已是有些微微驚慌了,紫千豪卻平靜的道:“正是如此,熊兄好眼力!”


    熊無極得意的笑道:“為醫者,著重探、問、切、視,假如連一個人表麵的病情也看不出來,還搞什麽名堂。”


    紫千豪安詳的道:“熊兄是怎麽看出的呢?”


    搓搓手,熊無極道:“少兄,你麵色白中泛青,乃失血過多之兆,雙目光澤幹濕,說明了你因體力的虧損導致元氣的中應,而你嘴唇帶紫,此是長期勞累及心智耗費太多的結果,你語音暗啞,表示真力有些瘀滯,內腑曾受波震,還有,你目眶帶黑,雙眉時皺,莫非是,少兄,你近日來更遭過傷心之事而至愁緒鬱結在臉?”


    紫千豪緩緩的道:“全說對了,熊兄,你非但會看病,更且會看相了……”朝椅背上一靠,熊無極也笑道:“獻醜獻醜……”他端詳著紫千豪,又關懷的道:“由你的氣色上看來,少兄,你這傷勢可還真不輕,需要好好的養息調補上一段時間才行,而且記住,千萬不能勞力,不能動怒,不能激心,不能縱慾,最好酒也別喝……”紫千豪笑道:“多謝熊兄指教。”


    熊無極想了想,道:“這樣吧,我這裏有一張大林方子,這就叫過夥計拿紙筆來容我為你將那些味藥名開下,照方抓藥,合起來煎了,包你病體痊癒增快,強健更過往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說著,熊無極已側首哈喝:“夥計!”


    一個在梯口侍候的堂信,聞得招呼,立即匆匆奔來,熊無極大刺刺的道:“紙、筆,現在就給我送過來!”


    夥計不敢怠慢,答應著,曾聲去了,片刻後,已拿著筆硯與一張白紙回來,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又哈著腰退下。


    拿起筆來,熊無極濡飽了墨,便將白紙攤平,開始振腕書寫起來,一邊寫,他一麵道:“方子上,一共有十六味藥,藥材都十分昂貴,但卻頗有奇效,煎過飲下,能生肌長肉,祛毒清心,更可補氣養顏,明神靜腦,端然是份大補方子,受過巨創而尚未痊癒的人服用過後,包管種益至大,進展神速,像少兄這樣——”突然,像猛然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全身倏震,熊無極霍的抬起頭來,雙眼發直的直愣愣盯著坐在對麵的紫千豪,這一剎間,他的表情是古怪的,驚疑的,怔愕的,而又迷惘的,宛如,他忽而不認識紫千豪,忽而不明白是在做什麽了……紫千豪心中穎悟有警,他卻鎮定逾恆的道:“有什麽不對?熊兄……”像咽下了一顆棗校在喉嚨裏,熊無極的表情尷尬古怪得可笑,他盯視著紫千豪,脹紅了臉,吶吶的道:“直到如今……尚未清教……高姓……大名?”


    灑脫的一笑,紫千豪輕描淡寫的道:“不敢,在下紫千豪!”


    宛如一個焦雷巨響在熊無極的腦袋上,震得他渾身猛抖一下,麵孔也可笑的頓時歪曲,“嗆嘟”擅聲中,他已倒翻而出,坐椅也仰摔出去!


    神情絲毫不變,紫千豪悠悠舉杯,淡然道:“熊兄,難道說,就是方才那三個字的原因,你我就不算朋友,也不算一見如故了嗎?”


    驚疑不定的站在三步之外,熊無極的雙掌早已右掌指天,左掌指地——那是他在強敵相持之際才肯使用的看家武學:“金手三絞式”的開山式:“天地魂”!


    熊無極估不到對方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如此鎮定自若,毫不慌亂,而紫千豪又那麽平靜的開了口,更令熊無極窘迫無已,他有些失措的訕訕收了架勢,卻緊張而怔忡的愣在那裏,一時連講話都不會講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紫千豪三個字,所代表的隻是一個人名而已,熊兄,你可以不去想那三個字的意義,更用不著去憚忌紫千豪那個人,讓我們仍像方才一樣愉快的低斟淺酌,笑談今昔,好不?你隻把我當做是眼前的我——一個你極順眼的新交初識,而我,也隻將你當做是一位氣味相投的好朋友,我們不必去尋思,除了現在我們的交往以外之事,而我們依然是極有緣的,嗯?”


    抹抹嘴唇,紫千豪又道:“熊兄,你坐位之前,為我親書的藥方黑跡猶新,淋漓未幹,難道說,就此一瞬前後,恩仇即已這般分明?不是太冷酷了麽?”


    怔嗬嗬的呆立良久,熊無極才尷尬的道:“你,果真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


    為了隱秘行蹤,免得惹人注目,紫千豪早將他那柄名震遐爾,招牌也似的“四眩劍”用撕下的長條襯裏裏住,現在,他自椅下拿起,抖開一現,又包卷好了置回椅下:“不敢當,熊兄,看見這柄劍,相信你更明白了。”


    長長的吸了口冷氣,熊無極心驚的道:“你瞞得我好苦礙…”紫千豪忙道:“抱歉之至,熊兄。”


    抹去額上冷汗,熊無極又餘悸猶存的道:“紫千豪,你實在夠鎮定,夠深沉了,我一直未曾察覺有異,直到方才我為你寫下那張藥方之時,才忽然想到你的一切形狀和紫千豪如今的情形太為相似了,無論是外傳的容貌、體態、風範、氣質,幾乎完全一樣,而你,也是受了傷,那舊傷又未痊癒,天下竟有這般巧事,未免也巧得太玄虛了,何況,你也剛好正在這條紫千豪回來的路上……我才想起這種種疑點,果然,果然紫千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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