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某些養傷在家的人,晴好夏日宛如情人的輕輕一吻,勾得人坐立不安,渾身沸騰。


    “我早就好了,是時候開始更加劇烈的活動了。”尼斯向陪他散步的陳鷗抱怨。醫生說適度活動加上深呼吸有助於尼斯肺部傷口恢復。陳鷗就堅持每天陪尼斯散步,兩人經常在院子裏無所事事地消磨大半天時光。


    “伯第到底是誰的人?”陳鷗照例沒有正麵答覆尼斯,轉移了話題。伯第一直對他們表示出極大的敵意,卻在關鍵時刻悄悄給了尼斯一把匕首。尼斯用匕首解開了自己的束縛,殺了喬治。


    “要是我說去之前就有預感,您相信嗎?”尼斯笑嘻嘻地說,“我查過伯第畢業後的去向,卻一無所獲,這可不尋常――除非他加入了另一個安全部門,信息保密。據我對他的了解,他還不至於叛國。”


    “但他一直袖手旁觀。”陳鷗說,“如果最後來的不是虎鯨而是鯊魚……”


    “您還記得距離我們百餘海裏之外就是捕鯨場嗎?有虎鯨的水域不會有鯊魚。而且,救援直升機也是他叫來的。他們部門在那一帶恰好有個基地。王容的等級還不夠跨部門指揮。要是等他上報,再層層請示,就來不及了。所以伯第救了我們一命。”尼斯說,“不過您可以不必向他道謝,他喜歡別人欠他人情。”


    陳鷗笑著看了看尼斯,尼斯結巴起來:“呃,呃,您知道……”


    “他和詹姆斯又是怎麽回事?”陳鷗扶了尼斯一下,提醒他躲開花園裏的一個小水桶。


    自從尼斯重傷回家,馬丁就在院子裏種滿了香氣馥鬱的花糙。“大自然的香氣有助於恢復健康。”馬丁固執地認為。被逼每天喝下半升薄荷水的尼斯向陳鷗投訴,馬丁對醫學的認識還停留在中世紀巫醫的水平上。陳鷗拿馬丁烤製的鮮花鬆餅成功讓他閉上了嘴。


    “唉,王容堅持情報部門不應插手選舉,但其他部門不像他這麽想,特別是詹姆斯勝出可能還很高。搞政治投機的人從來都不缺。有人覺得派特工保護詹姆斯,是向他示好。”尼斯說,“詹姆斯知道馬埃爾做灰色生意,但他以為馬埃爾足夠聰明,不會直接捲入犯罪。總之,詹姆斯怕馬埃爾吃虧,把自己的保鏢伯第派給了兒子。”


    “馬埃爾會怎麽樣?”陳鷗問。


    “詹姆斯為他做出了犧牲。”王容在他們背後說。


    他們轉過頭。王容站在他們麵前,一身西裝革履,精神煥發。


    “你打扮得好像要去參加婚禮。”尼斯笑著說。


    “見證和平分手是很莊重的事,尼斯上尉,在其中一方很討厭時,分手就幾乎是喜事了。”王容建議道:“我覺得你應該回去換身衣服。”尼斯還穿著一身淺灰色家居服,褲腿挽到了小腿上。


    尼斯順從地走了。陳鷗看著王容,見他沒有進屋的意思,就提議繼續散步。


    王容不是社交型性格,這天他沉默得更是跡近無禮。陳鷗幾次想挑起話題,都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也不再說話了。


    兩人繞著房屋走了半圈,王容終於開口:“我還是建議你再想想……關於你準備改變你和尼斯關係的事。”


    王容是他們身邊唯一知道他和尼斯真實關係的朋友。脫險後,陳鷗就告訴了王容他和尼斯身世的來龍去脈,同時說了自己的決定。盡管王容見多識廣,還是被聽到的事弄得目瞪口呆。


    “有一位科學家朋友,誰他媽還需要看娛樂八卦啊。”王容發自內心地感慨,罕見地說了句粗話。


    陳鷗對他說出真相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當時王容很慎重地沒有發表意見。現在重又提起,應該是考慮成熟了。


    “尼斯這次立了功勞,上級準備提拔他。”王容說,“你知道我們工作的特點,越向上走,對個人背景查得越嚴。尼斯現在是上尉,再向上一級是少校,屬於中高級軍官,必須清楚交代父母情況。”


    “我想過了,”陳鷗說,“全球基因庫是我和教授協助警方創立的。馬埃爾幫助喬治做的事,我也能為尼斯做。在我擅長的領域裏,不會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他倆心知肚明陳鷗指的是基因檔案作假。王容嚴厲地看了看陳鷗。


    “我聽說你有機會因基因生物成就獲得科學界最高榮譽,到時你的私生活會被置於放大鏡下接受公眾檢查。即使你對外說你沒有收養他,但你們的血緣關係還是無法避開有心人的調查。”


    “我也想過了。”陳鷗說,“研究所的錢已經足夠支持未來十年的研究,還有四五個項目已經通過臨床試驗,馬上就可以投入大規模商業應用。隻要研究所不缺資金,多餘的榮譽對我就沒什麽意義。我不喜歡聚光燈下的生活,即使沒有尼斯的事也一樣。”


    “為什麽?”王容不禁問,“即使你們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父子,畢竟也像父子一樣生活了好多年。如果嚐試新關係失敗,失去的不僅是前任情人,還有父子親情。欲望隨處可以解決,而親情唯一。”


    緊緊抿住的雙唇說明陳鷗把這段質疑聽了進去。他們沿著馬丁精心修出的防腐木甬路又走了兩圈,空氣中瀰漫著薄荷與迷迭香的氣味。


    “我無法給你答案。”最後陳鷗說,“如果有可能,我一點都不希望開始這段感情。但是……”他站住了,仰頭上望。王容也隨他抬起了頭。


    二樓臥室的窗戶打開了,尼斯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招手。


    “我能借你那套灰藍豎紋西裝穿嗎?配深藍底米色斜紋領帶的那套?”尼斯穿著一件白襯衫,扣子隻係了一半,“我沒有這個季節能穿的西裝。”


    陳鷗沉思了一下,搖了搖頭,“我覺得你穿製服更好看。”


    “不出任務不能穿正式製服。”王容忍不住說。


    尼斯扮了個鬼臉,關上窗戶。兩人看見他脫下白襯衫,拿起了一件製服上衣。


    陳鷗的視線一直流連在窗上。當他收回目光,發現王容用一種奇異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不,剛才的問題我不想聽回答了。隻餘最後一個問題,”王容問,“性對成年人十分重要。你們相差十六歲,他四十多歲時你已年逾花甲,沒有性,也沒有孩子,到時你們怎麽辦?”


    陳鷗微微一笑。


    “這根本不算問題,”他說,領先向屋裏走去,“我已要求研究所在阿波赫柏基礎上繼續開發新藥,保留阿波赫柏引起性興奮的作用,但更加安全,連心髒病患者和老年人都能服用。”


    他話裏透出的厚顏無恥讓王容愣在了原地。


    “你竟然開始正式研發春藥了!”王容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你……”


    最後,他滿腹言語,化作了一句感慨萬千的評論:


    “您真是深思熟慮,謀定後動。我實在想不通馬埃爾為什麽會決定和您這樣的人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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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做好了一切準備,等待詹姆斯?路易斯來訪。這日他與傑西卡要在解除同居關係的協議上簽字。


    傑西卡燙了時下最流行的短髮,精心化了妝,看起來麵色紅潤,精神煥發。她穿著西裝套裙,戴著一對小小的珍珠耳環,除此之外身上再無任何飾物。凱文在她身邊規規矩矩地坐著,顯得很不安。


    “我已向十來家機構投遞了簡歷,應聘文秘後勤。”傑西卡說,“隻有一家足球俱樂部給了我回復,明天上午麵試,職位是教練助理,工作包括統計每場比賽數據,聯繫配餐公司,訂機票,給戰術會議安排會議室,聯繫洗衣房取走球員髒衣之類。薪水很低,可能還需要經常出差。但他們提供食宿,凱文還可以免費和小球員一起上俱樂部開辦的學校。”


    “別著急找工作,家裏永遠給你和凱文留著你當年的房間。”尼斯插話道,“現在是我的房間,不過我可以搬去和陳鷗住。”


    除了王容,誰都不明白陳鷗為何突然臉紅了。他咳嗽了一下,道:“尼斯說的沒錯。你離開職場這麽多年,需要時間來進入工作狀態,不必急於一時。本地公立學校基本免費,我可以去為凱文聯繫一下學校。”


    傑西卡感激地望著陳鷗:“當年我誤打誤撞進來應聘,真是一生最大的幸運。”


    “別這麽說,”陳鷗試圖讓氣氛輕鬆點,“你可是準備簽字放棄數十億財產的人。地球9成以上的人一生都不會有這種揚眉吐氣的機會。”


    透過玻璃窗,他們看見一部白色跑車停在了前門。下車的是夏爾,抱著一個寬口平底竹籃。律師跟在他背後,提著一個快要被撐得四分五裂的黑色舊公文包。


    “夏爾拿的是什麽?”馬丁詫異地問,“他又換了一部跑車。你們研究所沒有請審計查一查高管收入來源嗎?”


    “隻是一部車!”進屋來的夏爾抗議,“別這麽守舊,馬丁,分一點你對廚房的愛給我。”


    他把竹籃放在地上,裏麵鋪著棉墊,睡著一隻小奶狗。尼斯和凱文同時撲了過去。


    “牛頭梗。”夏爾很滿意禮物起到的效果,“剛滿月,我覺得凱文肯定喜歡。蘇珊娜去世後,這座房子缺的就是這個。”


    凱文摸了摸小狗的頭。它的皮毛是淺棕色,隻有腹部、嘴巴和鼻子周圍是白色。


    “它叫什麽?”


    “還沒有起名,但我準備叫它‘魅影’,典故來自陳鷗常聽的音樂劇 。”


    尼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陳鷗,沒有問他為何又臉紅了,也伸出手摸了摸“魅影”。


    “這好像是條小母狗,”來到竹籃旁邊的王容驚訝地問,“但這個名字屬於男主人公,為什麽起這個名字?”


    “一定是因為它醜得像毀了容。”尼斯不耐煩地說。小奶狗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被懸在空中,嗚嗚地就是不撒口。凱文連忙把它搶救下來,他活潑多了。


    當這小插曲結束,他們才發現詹姆斯?路易斯站在客廳入口,已經看了他們一會兒,身後是陪同的律師。


    人既已到齊,雙方律師開始核對各自攜來的文件。按照協議約定,凱文的撫養權和監護權歸傑西卡;在她同意下,詹姆斯可以每月探望一次凱文。作為撫養權的交換條件,傑西卡放棄了分享詹姆斯財產的權利。


    律師念了文件,陳鷗這才知道詹姆斯與前妻很早就秘密離婚了,日期應該在凱文出生前不久。他與傑西卡沒有正式結婚,一直保持著同居關係,但他們有共同的孩子,終止這類同居關係不比離婚來得簡單。


    律師終於念完文件,要求詹姆斯和傑西卡在協議的對應位置簽字。詹姆斯站著沒動。


    “傑西卡,”他緩緩說,目光逐一掃過室內眾人的臉,似乎要把他們銘記於心,“我不明白,我們何以走到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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