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鷗的憤怒還源於昨晚與現時的巨大落差:即使是無法接受的愛,當發現原來隻是一場誤會,也會感覺如遭背棄。而且,曾經有過的性衝動讓自以為發現真相的他更無地自容。


    要一個滿懷羞怒的聰明人自行開解,大概如同使駱駝穿過針眼。而且,一旦開頭不妥,超群智力會驅使他的思緒在錯誤方向上飛奔,就像野火漫捲荒原。


    “他曾經說要我的照片是為了比較我和沃爾夫教授的不同,為了想像和一位像我這麽大的長輩在一起是什麽感覺,”陳鷗想,“那麽昨日他那麽自然地親吻,毫無猶豫,似乎已經練習了千萬遍,是否也是把我當成了沃爾夫?”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無法放棄,因為尼斯表現得太自然,毫無罪惡感,和他自己在浴室待了很久才敢離開的表現截然相反。這隻能說明他對陳鷗毫無邪念。


    尼斯站起來想扶住陳鷗,他從未看到陳鷗這麽大受打擊的樣子,幾乎忍不住要立刻服從其心意,把個人網絡終端交給陳鷗檢查,表示自己一直守諾沒有和沃爾夫教授聯繫。


    他剛剛是給王容回郵件,內容隻有兩個字:“謝謝”。這間情侶旅館和占用他們預定房間的樂隊都是前兩天他請王容安排的,為了增加兩人之間越來越曖昧的氣氛。


    他無法向陳鷗講明,這將使他前功盡棄。


    “沃爾夫教授,沃爾夫教授……沃爾夫教授!”陳鷗輕聲念了三遍。


    尼斯覺得他的語氣比麥克白夫人的自白還要可怖。


    正在此時,門上敲了三下,哥特風女郎站在門口,很顯然她聽到了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的爭執。陳鷗忘了關門。


    尼斯問:“什麽事?”一邊給幾乎失去理智的陳鷗使眼色,指望他能看在得來不易的房間份上,稍稍冷靜一些。


    “適當的妒忌和爭吵有助於感情升溫。第一次抽查,通過。”女郎在手中表格上畫了個勾,向兩人拋了個飛吻。


    這下兩人都冷靜下來了。


    他們假裝這次爭執從未發生。收拾好野遊行囊,他們沿著旅遊指南推薦的徒步線路走了大約二十公裏,在一個倒映著雪山藍天的小湖邊用了午餐,尼斯認出了湖周圍有至少五六種花糙可用於野外急救。陳鷗也想起來著名悲劇主人公朱麗葉的故鄉就在這附近。


    但陳鷗堅決避開尼斯的注視,更不要說身體接觸。他和尼斯在不失禮前提下保持著最遠社交距離。


    尼斯幾乎要被他折磨瘋了。即使他擁有堪與陳鷗匹敵的智商,也不會擁有與其等量的想像力,自然猜不到陳鷗的想法從“我的孩子對我有不軌之心”已經跳躍到了“我的孩子把我當成了戀人替身”。


    “幹脆挑明吧,讓他從此討厭我,也比像這樣無緣無故疏遠我好得多。”尼斯悲慘地想。


    回程路上,他幾次想說明,都錯失了機會:一次是因為頭頂飛過一隻五彩斑斕的長尾巴野鳥,他差點咬住了舌頭;一次是因為陳鷗俯身查看樹下野菌,讓他咽下了想說的話,覺得不便打擾陳鷗的興致。最後一次嚐試時,他看見其他遊客朝這邊來。


    “回旅館再說吧,”他悶悶不樂地想,“也許關起門來說更好。”


    他一直反常地保持著沉默,一副滿腹心事悶悶不樂的模樣,讓陳鷗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他因為我堅決反對沃爾夫教授而不快了。”陳鷗心酸地想,“先前至少還能假裝陪在他身邊的長輩就是沃爾夫教授。”


    尼斯對異性接近他很明顯地表示出不滿時,陳鷗可以跳進人工河哄他。眼下陳鷗對尼斯的不快毫無辦法,除非他開口同意尼斯和沃爾夫教授在一起。但即使隻為發泄自己被當成替身的憤怒,陳鷗也絕不會這麽做。


    當看見旅館屋頂,尼斯打消了挑明的念頭。


    “不能白欠人情。”


    這是最有力的理由,他要為王容的慨然相助出一年的任務,一有失手就會麵臨退學危險。


    從下午到傍晚,小鎮到處是露天演出。一個個遠道而來的樂隊向遊客和當地人表演著自己最拿手的節目。鎮上的居民搬出自家桌子放在露天。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們坐在一張張桌子前,品嚐著當地特產啤酒,為樂隊叫好。酒過三巡,萍水相逢的人們就成了知己,開始吹牛。


    “我覺得你們不是情侶,”尼斯離開了一會兒,他的位置馬上被另一個雙臂刺青的男人占據了。刺青男眯著眼睛,對陳鷗說。


    陳鷗沒有說話。他交談過的對象裏從來沒有刺青男這樣的人。但他不想顯得無禮,因此又喝了一大口酒。在一群醉漢中間,喝酒是最符合禮節的行為。不過他這晚已經喝了不少,遠遠超出了他平常水平。


    “我們就住在你們隔壁,昨晚沒有聽見你們發出一點聲音。”刺青男醉醺醺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哥特風女郎,對陳鷗說。


    陳鷗是一個從不畏懼挑戰的男人。


    “我們不是金剛,打飛機還要大吼。”他喝了一大口酒,從容地說。


    匆匆轉回的尼斯看到了這一幕,找到了哥特風女郎。


    “這不是說好的內容!”尼斯低聲斥責。


    “你需要續費了。”哥特風女郎瞥了他一眼,“王容隻負擔一個晚上。現在,你得證明你們有資格入住我的酒店,別想作弊。”


    她搖曳多姿地走了出去,尼斯隻能跟著她。她拉開了一張椅子,坐到刺青男身邊,胸脯緊緊壓在他隆起的手臂上,刺青男享受地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頭。她的喉嚨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非常滿足。


    “我的小貓咪一刻都離不了我的愛撫。”刺青男挑釁地說,一大口酒。


    陳鷗眯起了眼睛,看著站在哥特風女郎背後的尼斯。


    “我的小海豚把我當成別人了嗎?”他半真半假地說,一大口酒。


    什麽都不能阻止尼斯走過去伸手摟住陳鷗,即使是哥特風女郎警告的目光。


    “看這刀疤,我為她在火併中負過傷!”刺青男拉開袖子,露出手肘一道凸起的刀疤。


    “為您的健康幹杯,祝賀您沒有中過槍。”陳鷗撕開襯衫,露出肩膀的一處槍傷。那年海上激戰,他中彈後險些溺水身亡。


    四周的人們都在開懷暢飲,唱歌,大笑,拍打著桌子。除了他們自己,沒人能聽清他們這桌在聊什麽。


    哥特風女郎意外地看著陳鷗,她原以為陳鷗會被問得張口結舌,然後就輪到尼斯救場。現在看起來尼斯根本用不著出麵。不,王容向她保證過,兩人絕對不是真正的情侶關係。


    “給小朋友上一課,把他從酒店丟出去,讓他知道除了自己沒人能依靠。”王容說。


    她眯著眼睛,重新評估著陳鷗。現在看起來,起碼尼斯可以依靠這個男人。


    她決定使出最後一招。


    “告訴他們,你在床上怎麽叫我?”她柔媚地朝刺青男一笑。


    刺青男打了個哆嗦,不知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麽。


    “master……”他饞涎欲滴地看著哥特風女郎,像一隻等待賞賜的大狗。


    哥特風女郎朝陳鷗微微一笑。這桌上的三個人都能看出他喝過頭了,能把話說清楚就是奇蹟。


    陳鷗醉眼惺忪地回頭看著尼斯,抬起一隻手,似乎要站起來卻力有不逮。尼斯忙彎腰扶他,沒想到陳鷗把手放在了他的頭上。


    “who is your daddy?”陳鷗嚴厲地問。


    尼斯給他跪了。


    作者有話要說:  糙糙趕了幾章出來,祝兒童節快樂!(如有框框請大家留言告訴我)


    ☆、第 50 章


    王容拉著行李箱走在安傑洛軍事學院的校園裏,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尊敬地向他問好,他也微笑回應。


    這次任務可謂九死一生,驚險萬分。結束後,上級如前幾次一樣表揚了他的出色成績,同時嚴肅指出:“王,更適合你的工作是後台參謀,你得趕緊找個外勤搭檔,否則再不會有下一次了。”


    王容並沒有如前幾次一樣笑著拒絕,而是點了點頭,說:“我有個人選,不過還需要培訓。”


    離開四五個月,不知道尼斯的學習及訓練情況如何。王容想。沃爾夫教授每周都會給他來一封郵件,詳細說明尼斯的進度,看得出尼斯十分努力,沃爾夫教授對他很滿意。


    但最近的郵件有些微妙,盡管沃爾夫教授措辭十分謹慎,並且為了不泄露過多信息,內容越來越短,但富於經驗的王容仍敏銳地發現了字裏行間透出來的意味:沃爾夫教授正在很努力地企圖掩飾對尼斯的好感。


    “沃爾夫想和我搶學生?”王容思忖。沃爾夫很清楚尼斯是王容為自己培養的任務搭檔。這種情況下還想搶,隻能說明尼斯實在太出色了,沃爾夫寧可得罪自己也要把他搶到手。


    “那就來試試吧。沃爾夫久居書齋,從理論來到理論去。我得給他上一課,讓他重新明白什麽是軍人。”王容想。


    結果見到沃爾夫教授的第一麵,王容幾乎沒認出他來。


    安傑洛軍事學院要求師生必須參與體能訓練。不過像沃爾夫這種側重案頭研究和室內教學的教授,學校一般不會與他為難。在王容印象中,沃爾夫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頭髮亂蓬蓬的,身材因缺乏訓練而有些發福,常常身著磚紅格蘇格蘭絨西裝和一條不甚貼服的工裝褲,和藹可親,但委實沒什麽魅力可言。


    眼下的沃爾夫比王容上一次見到他起碼瘦了十公斤,這讓他脫胎換骨,年輕了許多。他換了一件潮牌休閑裝,重新理了發,洗髮水與古龍水換成了同一香型――作為一名合格特工,王容能迅速辨認市麵流行的主流洗護產品香型。


    他竟然還做了抽眼袋手術!王容的嘴角開始抽搐,認出了更多微整容的痕跡:頸部拉皮,植鬢角……他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您看起來年輕了十歲。”王容幹巴巴地恭維了一句。


    聽到這話,沃爾夫教授摸了摸臉,露出沮喪的神色。王容不明白了。


    “十歲?”沃爾夫教授難過地說,“我就知道應該出國做這個手術――主刀醫生發誓起碼能讓我年輕二十歲。”


    自從尼斯中斷聯繫,沃爾夫教授就像丟了魂兒。


    第一天,他去健身,告訴自己沒什麽需要介懷。第二天,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查看郵件的次數明顯增多。第三天,他去了當地一家酒吧。


    這家酒吧有一支聞名遐邇的駐唱樂隊,極受年輕人追捧,在當地人氣很旺。即使作為一名幾乎不關心時尚的大學教授,沃爾夫也聽過這家酒吧的名字。


    吧檯邊有位中年上班族,西裝革履,兩鬢斑白,一副頹唐的模樣,麵前放了五個空啤酒瓶。


    “這……這不公平!”他口齒不清地向酒保哭訴,“年、年齡不、不應成為……障礙!”


    沃爾夫教授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酒保很高興中年上班族有了新的傾訴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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