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顧追說:“還是一樣,沒什麽大的進展。”


    散塵道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昨夜青衣送來紫檀宮的消息,要是我們見到能聽魂的人,需得立刻送去中原。紫檀宮如今是中原之首,我不想多生事端,讓青衣送了帖子過去,說上清宮聽候吩咐。”


    “聽魂的人這麽難找,哪個門派不想占為己有?紫檀宮也太仗勢欺人了。” 說這話的是從淵宮主莫白齊。他看起來三十上下,很高,比這廳裏的計青岩和宋顧追還要高上半頭,叫人不得不仰望。


    他冷靜了片刻,顧及自己是大宮主的身份,聲音又穩重下來:“但紫檀宮當年一馬當先,在混亂中引領各派,如今的地位也是應該的。此時的確應與紫檀宮交好,低頭是明智之舉。”


    這話說得有些忍氣吞聲,散塵頷首附議:“八年前魂修遍地,冤死者難以計數,怨氣煞氣充斥於天地,靈氣低迷,攪得道修不能修煉,正是人間浩劫。要不是紫檀宮研習出辨識魂修之法,天下早已經大亂。”


    說完頓了頓,又說:“聽魂的人雖然難得,我們也沒說何時送過去,就算真的找到了,等個三年五年再送過去也不妨事。”


    最後這句話說得有些無賴,散塵卻還是德高望重的君子模樣,一時間廳裏幾個人互望一眼,又連忙作正經模樣。


    微明宮主陸君夜在這廳裏最矮,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微胖,攏著雙眉比其他人都憂心:“魂修不死幹淨,道修難以修行。最近閉關的弟子還是不多,得繼續找些事情讓他們做。身為道修而不能修煉,遲早要出事情,我擔心現在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從淵宮負責上清的防禦,莫白齊手下的是上清宮修為最高、最能打鬥的弟子。陸君夜執掌上清宮的雜事俗務,性格本來就瑣碎些,兩人一說話便能看出脾性。


    計青岩道:“中原各派殺了這許多年,總算死了一大半,但想要恢復當年的鍾靈毓秀之氣,近些年內怕是不可能。” 或許永遠不可能。


    廳裏的人全都沉默下來。


    計青岩談論正事時向來不客氣,對未來也不會妄加期待,聽他說話會覺得將來黯淡無光,盡管隻是就事論事,也不免叫人有些悲意。宋顧追知道他現在已經說得極是收斂,不由自主垂了眼。


    魂修這邊殺了,那邊又會起,殺了八年也不過是有些好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盡殺絕。當年修仙界各門派相安無事、祥和昇平的景象在腦海裏越來越模糊,或許已永遠成了過去。


    陸君夜又道:“青岩,我們當中能殺魂修的隻有你,你手上的俗務不妨交給顧追,才有時間多出去走走。”


    計青岩沉默著不說話,莫白齊見狀卻嘆了一聲:“沒有能聽魂的人,青岩能做的也有限。”


    聽魂的人,這才是一切的關鍵。


    莫白齊又問:“近來你們下山,可曾遇到魂修?”


    計青岩道:“殺了兩個,都是修行淺薄之人,最近的就在落河之外的西華村。”


    陸君夜露出點驚異之色:“連上清附近也有了?”


    散塵道:“此次讓你們前來也是為此事,我上清附近五十裏之內未曾有出過魂修,如今竟然也出現,定然不是好事。據青岩說,西華村中的那個算不上魂修,是個隻用魂術殺人的瘋子。”


    莫白齊皺眉:“瘋子如何修習魂術,有人教他?”


    散塵輕輕點頭:“教一個瘋子魂術,隻殺人不修行,其心可誅。”


    莫白齊的臉色有些難看:“這是衝著我們上清宮來的,存心想讓附近冤魂遍地,怨氣充斥,把我們攪得不能修行。”


    計青岩麵無表情地道:“將來附近的魂修會越來越多。”


    散塵見眾人臉上露出不忿之色,笑了笑說道:“中原早已經與魂修開戰八年,我們向來偏安一隅,但既然他們都殺上門來了,我等隻能迎戰。”


    陸君夜不再說話,低著頭有些憂心。


    宮主和總執事每隔七天例行議事,今天因為散塵收到青衣的消息才把幾個人招過來,說完也就散了。齊玄機臨走時道:“啟稟老宮主,昨天剛進來一個新人,正在接引廳等著。”


    上清宮已經接近一年沒有新人進來,散塵不禁有些興味:“什麽樣的人?多大歲數?”


    “據弟子說,看年紀不到二十,進來時受了重傷。”


    計青岩微垂雙目,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上清宮不比其他的門派,離世獨居,也比不上他們風光。這男子年紀這麽小就要投奔上清宮,必然有些故事,散塵吩咐齊玄機道:“把他帶來。”


    眾人陸續離開,散塵泡上雪山參在廳裏等著,茶過三杯,逐漸變涼。院子外傳來腳步聲,散塵放下杯子適時抬頭,一個年輕男子身穿黑衣,獨自走了進來。


    這男子倒是與他之前的弟子大相逕庭,長得極是俊俏,麵白唇薄,進屋便桃花眼亂飛。散塵心道自己幸虧是個糟老頭子,要是年輕女子隻怕已經中招了,心中不禁搖頭,指指麵前的位子。


    關影當然不清楚散塵心裏所想的事,他隻覺得麵前這位相貌清矍的老人深不可測,分不出是喜是厭。


    “你來上清宮有何目的?” 散塵開門見山。


    “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想投奔上清宮,有個安身之所修煉。”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說辭,倒背如流。


    “沒有別的目的?”


    “沒有。” 言之鑿鑿,很是篤定。


    “你進來時身受重傷,傷從何處而來?”


    “路上遇到幾隻野獸,不小心給它們抓了,不過幸好遇上了上清宮的師兄們,這才沒死。”


    散塵慢慢捋著銀白的鬚髮,緩緩站起來:“你既然無心進上清宮,不如這就走吧。”


    話一說完,關影的麵前突然空無一人。


    關影臉色一變,心想這老頭真是心思如電,欺誑不得,勉強笑著說:“老宮主,我有仇家追殺,想在上清宮尋求庇護。”


    說了幾遍,廳裏麵還是什麽動靜都沒有,關影有些慌了,喊道:“老宮主我知錯了,我現在走投無路,當真需要個落腳的地方。”


    關影實是不敢解釋身上的重傷。師父曾千萬次告誡他不許向別人說出自己的事,他又不清楚這老人是善是惡,不能亂說。


    喊了幾聲還是不見人,關影心中越發心慌,咬著牙想:此處不留我,再去別處吧,也不是離開這裏就活不了。剛要站起來走,麵前一陣微風,散塵又重新坐在他的麵前,像是根本沒離開過一樣。


    “讓你受了重傷的是你的仇家?什麽人?”


    關影低著頭不言語。真話不能說,謊話不能講,他該怎麽辦?


    散塵不緊不慢地說道:“仇家是誰倒也不必一定說,隻不過來到上清宮便得拋卻前塵往事,連本來的名字都要丟棄,將來不得尋仇,不得主動挑釁,否則便得離開上清宮,忘記你在這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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